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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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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章

皇佑六年,寒露,开封。

“莫捕头,我家婆娘这几日就快生了,我想……能不能把我的巡班调成白日里,夜里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莫研拿着巡班表来回看了几遍,近来她手底下调了好几个专门去查米铺失盗的案子,人手确实有些紧,怕是抽不出人来与他调班。

“行,那你就巡日班吧。”既然无人可用,那么只得她自己来巡夜班了。

“多谢,多谢!”捕快连连作揖,欢喜朝门外而去。

“等一下!”

“还有吩咐?”

“咱们这里人手不够,叫你老婆快点生。”莫研咬牙切齿,交待道。

“……是,是。”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办法才能让老婆快点生,他还是连连应了才出门去。

巡捕房内,莫研歪在椅子上,瞅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长叹口气,伸手取了旁边的茶壶倒水喝。茶水刚碰到嘴唇,冰冷一片,竟是连杯热茶都没得喝,她懊烦放下。

正自在炉子上滚了水,马汉顶头进来,蓑衣上挟着一身的雨珠子。

摘下斗笠挂到墙上,他又脱下蓑衣用力抖了抖。莫研远远地闪到炉子后面去,捅捅炉子,口中问道:“那无头尸首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今儿又去了趟城郊,”马汉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在炉子边一边烘着,一边唉声叹气,“在河边转了一溜够,也没发现什么线索,要是展大哥在的话……”说到此处,他猛然停住口,瞥了眼莫研,见后者正低头揭盖瞅水,神情并无变化,像是根本没留意他所说的话。他才放下心来,又接着道:“对了,你大嫂让你待会过去吃饭,莫忘了。”

“我晚上要替人巡街,怕是吃不成了。”

莫研百般无奈道,拎着铜壶给自己和马汉各倒了杯水,复放回炉子上,手捧着杯子缩回椅子上。

“怎么又要夜巡,我记得你已经连着四五天都是夜班了。”马汉奇道。

“谁说不是呢,”莫研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现在人手实在不够用,要不你调几个人给我?”

马汉虽然很同情她,不过也无能为力:“我们这里也没多的人。”

“那你替我向大嫂说一声……哦,对……”她弯腰从椅子后面拖出两大条薰鱼,递给马汉,“人家送的,你替我给大嫂带去吧。”

马汉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才意识到不对,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将鱼藏起来,不安地絮叨道:“你居然还收人东西,这要是让包大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放心吧,我给了银子的。”

莫研不耐地挠挠耳根,起身穿了自己的蓑衣,取下斗笠,径自走入雨中。因为是阴雨天,天色暗得比平日还要早些,酉时才刚过,已是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她缓缓地走在街市上,好几家店铺已点了灯,隔着雨雾望去,朦朦胧胧,份外明亮。

眼睛有些酸涩,她深闭了几下,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小七,小七。”

她回过头去,灯火阑珊处,恍恍惚惚仿佛看见一袭红衣温暖如火,那人眉目沉静如水,温温柔柔的笑意在他唇边……明明知道是幻觉,她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

“总算见着你了,你们开封府就忙成这样,”拢着斗篷的宁晋顶着雨珠子走过来,一脸不满,“前几日差人找了你几趟,总说不在,最近有那么多贼要抓吗?”

莫研回过神来,手指了指附近,示意他到店铺的廊下说话。

“我穿着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她摘下几乎遮住大半个脸的斗笠,抖抖上面的水珠,又随意捋了下鬓角有些散乱的发丝。

宁晋傲然撇撇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看他斗篷也都湿了七八分,莫研轻叹口气,道:“不知宁王殿下有何吩咐?时辰不早了,我马上还得巡街去。”

才初初碰见她,还未说上两句话她就一副要走的模样,宁晋微恼道:“你都是捕头了,怎么还要巡街啊?你手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没法子,最近人手不够,米铺失盗,那店老板不依不饶的,只好调了几人替他守着。加上有的差役娘亲生病,老婆临产,哦,还有一个说家中田里淹了水得赶回去帮忙。”莫研仰头望着屋檐下滴滴嗒嗒的雨,随口道。

“那你就一个人把他们的活全顶下来了?”宁晋摇头,不满地盯着她,“丫头,你是不是被那只猫附了身?”

莫研的目光从雨滴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他,眼中不见悲伤,微微笑了笑,好像他说了句很有趣的话。

见状,宁晋狠狠地别开脸,三年了,她还是这样,每日里在开封府忙忙碌碌,似乎是在替展昭做着他未做完的事情。

“殿下,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我家里头丢东西了。”他于前两年在京城内置了府邸,地方虽不算大,但“不知是何物?”

她问这话时,语气神态居然都像极了展昭,宁晋暗自咬牙,不耐地答道:“翡翠雪兔纸镇。”

莫研略想了想,奇道:“这东西我记得好像你两个月就说丢了。”

宁晋语塞片刻,飞快道:“没错,这纸镇本来是一对,两月前丢了一只,现下又丢了另一只,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偷的。”

“这贼还真不嫌麻烦。”莫研低声嘀咕了下,复把斗笠戴上,语气平缓道,“殿下放心,明日我会派人过去。”

“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我不要,我要你过来。”宁晋干脆直截了当道,顿了顿又道,“你午后再来就是,上午还可以歇歇。”

莫研微摇摇头,淡然道:“明日我有要紧事,只怕走不开。”这几年来,她便是再傻,也明白宁晋对她的用心,只是……宁晋固然很好很好,可她偏偏不喜欢,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好歹你还叫我一声殿下,我不管这么多,你若不来,我就找包黑子去,告你开封捕头渎职。”宁晋气结,开始不讲理起来。

莫研默然片刻,抬头道:“殿下,说起来,我毕竟算是个寡妇。”

“寡妇怎么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惹事。您……明白吗?”

闻言,宁晋狠狠地盯住她:“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小七何时变得开始在意这些?”

莫研苦笑不语。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这不过是她回绝宁晋的借口罢了,她倒希望宁晋能在意名声。

卷三 第二章

吴子楚在街角处远远地候着,方才宁晋连伞都不肯打,拢了斗篷便匆匆赶上前找莫研,他也只是缄默不语,不敢出言相劝,亦不敢近前去。一来,他怕宁晋说话不便,二来,在此事上,饶得知道宁晋极中意莫研,他也终觉得不妥。

幸而他二人只在廊下站了一会,他便看见莫研向宁晋拱手告辞复踏入雨中。宁晋面带恼意地独自又在廊下站了一会,似乎瞪着她的背景,直至莫研消失在雨雾之中,他才悻悻收回目光,缓步走回来。

吴子楚忙举着伞迎上前去。

“回去后,把我那对翡翠雪兔纸镇藏起来,”有人遮雨,宁晋头都不用抬便知道是他,懒懒吩咐道,“藏妥当些,别让那丫头发现了,她明日午后应该会来。”

“是。”

宁晋顿了顿,又道:“多准备些点心……我看她近来好像又瘦了些。”

“是。”吴子楚暗自叹口气,心道,您自己何尝不是呢。

宁晋正欲上马车,忽见有一骑远远飞驰来,还未到马车前便翻身下马,朝宁晋施礼道:“宁王殿下,圣上有旨,宣您进宫。”

“皇兄找我?”

宁晋微愣了愣,心中不知何事,忙登上马车,吩咐道:“回府更衣。”

次日,莫研本极不愿意去宁王府,可又怕宁晋当真来开封府,到时愈发麻烦。她巡了一夜的街,此时倦容满面,打了盆井水激了激,方才提起点精神来,懒得拖到午后,略收拾下便往宁王府而来。

这宁王府的下人似乎才刚刚起,开门时睡眼惺忪的,捕头的制牌在他鼻尖低下晃了几个来回,才如梦初醒地将莫研让进府中。

“宁王殿下还未起,莫捕头您请在这里稍候,待我前去通报。”

莫研微点下头,脱了蓑衣斗笠摆在外头墙跟底下,方才在小偏厅中拣了最靠窗的椅子坐下等候。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外种了一丛芭蕉,雨点落在上面,叮叮咚咚地甚是好听。在这里,周遭除了雨声,安静地出奇,莫研微垂着头,闭上双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喜欢静静地听着雨声,似乎只要她专注地去听,就能听见夹杂雨声中的那熟悉的呼吸声。

宁晋昨日被仁宗叫入宫中,深夜才回,心事重重,直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早间传话的内侍在门口轻唤了几声,见里面没声响,亦不敢惊动。莫研虽说是开封府的捕头,可毕竟只是个捕头,自然犯不上因她而特地惊了宁王的梦。

宁晋这一睡便到快正午才起来,慢悠悠梳洗时才听见内侍在旁禀道:“殿下,开封府的莫捕头一早就来了,说是来查失窃的案子”

“她一早就来了!”宁晋一喜,披上外袍就朝往外走,“人呢?”

“在小偏厅候着呢。”

宁晋一路快步而行,却在将进偏厅时缓下了脚步,同时示意侍从不可出声:大概是因为等得太久,加上整夜巡街,甚是倦乏,莫研已不知不觉地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时不时有雨丝自窗外飘散入内,微微濡湿她肩头处的衣袍。

他朝窗口努努嘴,示意侍从将窗子关上,自己轻手轻脚地在莫研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依稀记得初次相见,是在姑苏的寒山寺中,那夜自己与展昭秉烛下棋,她也是这般蜷在椅子上浅浅而睡。

如果那时,自己对她好一些,不知此时可否会所有不同?宁晋怅怅然想到,不由地长叹口气。

一阵风过,卷起雨点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作响,莫研微微惊了下,睁开双眼,看见了对面的宁晋。

宁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梦见什么了么?”

莫研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呆愣了一会,又环顾下四周,这才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失礼了,还请殿下包涵。”她起身整整衣衫,发觉肩头冰凉也没去管它,草草向宁晋施礼道。

见她施礼,宁晋只是冷冷一哼,故意不去理她。

莫研也不在意,自行坐下,然后道:“丢失翡翠雪兔镇纸的屋子,可否让我去看一下?”

“来人,带她去书房。”宁晋朝外间招了招手,一位侍从依命进来领莫研去书房。另有侍从进来朝宁晋恭敬问道:“殿下是直接用午膳还是先用早膳?”

莫研闻言,脚步一停,奇道:“午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二刻刚过。”

显然是大大吃了一惊,莫研顿时顾不上讲究什么礼数,瞪着宁晋不满道:“你居然睡到现在?”

“你不也是么?”宁晋耸肩,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我早就起来了,是想让你多睡一会。”

莫研平静地拆穿他的谎言:“你要是早起来了,怎么会到现在都未用早膳。还有,我肩膀衣服湿了不少,显然这扇窗子是刚刚你进来时才关起来的。”

在一个捕头面前,尤其是象莫研这样的捕头面前说瞎话实在是件很糗的事情。旁边的侍从都有些替宁晋难堪,而宁晋却丝毫不以为忤,微笑着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替你关窗子?”

莫研耸耸肩,理所当然回道:“待客之道,本应如此。”说罢,她便迈步往门外走去。

“喂!你去哪里?”宁晋以为她要走。

“书房。”她头也未回。

宁晋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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