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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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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正是白昼光线最好的时候,可左看右看,却只见白泽将整个人都密密包藏在玉白衣衫中,衣衫材料甚为精良,却不带一丝花纹,浑不似以往讳天中的瞿如、重明等人。朱于渊眯起眼,想瞧清他的模样,可他的脸也严严地藏在面具后,面具下即为高高的衣领,除去异光闪耀的双眸外,连一丝脸部细节都没有露出。朱于渊暗暗叹息一声,又朝他的双手瞧去,却见他竟然戴着一副织锦手套,竟像是打定主意要将整个人都隐藏起来。
    朱于渊满腔恨意中渐渐混杂了怀疑。他朝朱云离的侧面瞥了一眼,心中想道:“却不知他可曾见过白泽的真面目?”正思想间,却听得内室中传来脚步声。
    他猛然收回思绪,望向内室,却见一位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被两名宫人搀扶着,缓缓踱了出来。那男子戴着乌纱折角冠,穿一袭盘领窄袖的明黄色罗袍,黄袍胸肩处绣着团龙纹样,左肩盘龙处更绣有日纹,右肩则为月纹。他腰间有琥珀色束带,脚下著一双玄色靴子。他负手而立,注视着屋中三人。
    朱云离和白泽站了起来,朱于渊不待朱云离眼神示意,已随即立起。他只道另两人定要行甚么跪叩之礼,正思忖自己是否要依样画葫芦,朱云离却已与白泽二人朝皇帝行了一礼。朱于渊见他俩居然只如普通江湖人般拱手作揖,心中微微吃惊,转眼却见那皇帝似习以为常、浑不在意,他稍一犹豫。便也照样办了。
    但听皇帝问道:“云离,这位就是你的儿子?”朱云离道:“是。”皇帝点了点头,道:“很好。”
    他遣退宫人,在正中的扶手椅上缓缓坐下,略一示意,朱云离等三人便也回归座位。过得一会,皇帝的声音复又响起,他低低地说道:“中秋佳节转眼又将到。朕平生最爱见的事,就是骨肉团圆、家人欢聚。”他将眼光投向朱云离父子,须臾。又慢慢移到白泽身上,眼中竟似寓含极复杂的神色。
    朱于渊心知不该盯着他看,便垂下眼。听得朱云离与皇帝叙了几句家常话,白泽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仔细听朱云离的陈述,却只说因江湖恩怨,导致父子阔别多年,好不容易方才复见,而对于过去与天台派的种种细节行为,却一概未提。他突然忆起那夜湖边樊千阳那句“罪臣之后在哪里”与白泽喊的“你听过密令。务须格杀,不可活捉”来,心下顿时对那皇帝生出几分不满,暗暗想道:“你说你爱见团圆欢聚之事。可你却下令活活拆散了别人的家。”
    想到此,心中又是一痛。忽然听到皇帝咳嗽了几声,说话的语音也轻了不少。朱于渊抬起眼,却听朱云离在说:“圣上身体尚未恢复。还宜多多静养为佳。”
    那皇帝低声道:“朕的身体很难恢复了。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了。”朱于渊听他的话颇为奇怪,禁不住瞧着他。有些出神。皇帝忽然也望着他,微微笑了笑,朱于渊见他相貌清秀,除去眼角有几丝皱纹外,周身洋溢着一股斯文端然的气质。朱于渊寻思道:“看他不像心狠手辣的人,怎的说杀人便要杀人,莫非相由心生这句老话,其实是假的?”
    正胡思乱想间,那皇帝已温和地说道:“今天召你们来,并无甚么大事。只如朕先前所说,团聚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所以,难得今日身体尚好,咱们几人一起喝喝茶,听支曲子,他日也好当作一段回忆。”
    朱云离欠身道:“多谢圣上思虑周详。不知皇后可否安好?”皇帝道:“皇后还是老样子。她为了朕,吃过的苦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叹息里包含无限歉意与惆怅。朱云离宽慰了几句,皇帝又说:“皇后的身体已不宜外出,虽想见你父子,却有心无力。幸亏前些时日神乐观新召的乐舞生夏氏,与皇后颇为投契,夏氏的陪伴,令皇后心情开朗不少。”
    朱于渊骤然听到“夏氏”二字,心中猛一激动。他强行按捺住,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今日皇后虽未能来到,却专门嘱咐夏氏献上一曲,良辰美景,唯愿各位能铭记于心。”
    朱于渊听得此言,一时间恍然如置身梦境中。他呆呆坐于椅上,竟生起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皇帝又咳嗽了几声,似力有不支,便不再多言,略一挥手,一名宫人便悄悄退了出去。约过了半柱香工夫,耳畔忽传来一缕乐音,朱于渊闻音,心底又微微一惊:“果然是‘剔梦’古琴的声音。”
    乐音自四面八方绵绵传入,却不知弹奏者身在何处。阔别多日,乍然间再闻这熟悉的琴声,昔日在洛阳璧月楼中的种种遭遇,尽皆历历在目。朱于渊的一颗心悠悠飞向远处,他黯然神伤,微微垂首,眼角忽瞥到白泽的衣袍倏地震动了一下。
    他侧目瞧去,白泽已经迅速坐正,但左掌却仍旧搭在雕花漆木椅的扶手上,他五指紧紧扣住扶手,虽有织锦手套遮掩,朱于渊却依旧觉得白泽的手指仿佛在轻轻颤抖。他本极度憎厌白泽,可此时此刻,却又不免生出几分诧异:“原来这人并非泥塑木雕,他也能听懂音乐。莫非他同我一样,被这优美的琴音,勾起了一些对往事的回忆?”
    各人都静默不作声,唯有琴音缓缓流淌。
    那皇帝斜靠于椅中,听着乐声,温雅平和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哀乐。他听了一会,缓缓朝面前的案桌伸出手去,取过案上金盘内一支玉制的燕钗,握在手中。又过了片刻,他仿佛渐渐沉浸在弹奏中,手里的燕钗,不经意地轻轻碰敲着桌边,叩打出应和的节拍。
    乐音渐到深处,就连朱云离沉静的面色里,也透出一丝动容。朱于渊心潮澎湃,却陡听“啪”的一声,却是皇帝情不自禁,手上力道用重了些,那支紫玉燕钗“扑”地断为两截,另一半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未完待续。。)

第177章 朝天子(四)
    诸人循声望去,却见皇帝怔怔望着半支断钗,许久,才低声道:“汉宫若远近,路在沙塞上。到死不得归,何人共南望。”
    朱云离和白泽却双双起身,朱云离朗声道:“过去种种,皆成昔日黄花,还请圣上安心休养。”皇帝将半截断钗放回案上,端起茶杯,三人以茶代酒,互相远远一敬,扬头饮下。而琴音也已至尾声,渐渐停止。
    皇帝脸色苍白,已有力弱难支之相。他吩咐道:“将赐礼分发下,早些回去休息。”言毕,忽转向朱于渊,又恳切地说道:“朕知道你年少经历坎坷,如今既重回父母身边,便是莫大的幸运。须知人间至情,一乃举案齐眉,二乃天伦之乐。今日能与你共席听琴的,都是有缘人,须好好珍惜。”
    朱于渊只觉他语气伤感,意思也有些晦涩。细辨他话意,竟似将自己与白泽归为了同路人。他心中不快,但他向来并非爱争口舌上风的人,便默然受之,只在心里暗暗地想:“就算有缘,也是恶缘,我主意既定,又岂为会了区区几句话一笔勾销。”
    接了赐礼,便在宫人引领下缓步退出。快出厅时,身后忽传来皇帝对朱云离的话:“夏氏自请出宫,说神乐观音律人才辈出,她心下向往已久,如今皇后病情渐趋稳定,她便想回观看看。云离,你稍后可派人接她回去。”随后便听见朱云离的答应声。
    朱于渊虽有些意外,却马上反应过来:“沿香想必已知道今日来宾中有我。她与青露要好,肯定急欲知道她的下落。她不惜自请出宫回神乐观,一片真心,昭然可见。”想到此节,他不禁又感动又难过,揣着复杂的心绪,默默随朱云离重新乘上来时的马车。
    却见白泽一掀帷幔。也登上了车。朱于渊蹙起眉,却听朱云离问白泽:“你此次来京师,要待多久?”
    白泽举起单掌,比了一个“三”字。朱云离颔首道:“那么你就住在观中的老地方。”白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朱于渊侧目朝向窗外,却将二人的一言一行都牢牢印在心底。待得回到观中,他暗暗记下了白泽身影消失的方向,便回了屋。
    夜晚时游心来到,听他说了白天的经过,游心想了一想。说道:“夏沿香已在傍晚回到观中。杜息兰对她甚为厚待,让她独自住一幢小楼。观中六百多名乐舞生中,唯有我和与她有此待遇。她若真心想知道穆青露下落,今晚必不会早睡,恐怕正等你设法拜访。”
    朱于渊点头道:“我也有此意。但我不熟悉乐舞生住处的地形,况且那边人多眼杂,夏沿香自请回观的时候,绝口未提与我相识之事,而我与她的交情。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需要你设法掩护我前往。”
    游心道:“那没有问题。我们晚些再去,假若她熄灯就寝,那便是诚意不足,大不了到时再退回。”
    朱于渊见她眼神中似有怀疑。知她还不太信任夏沿香,便也不再多说,只将话题转到了白泽身上。游心对白泽之事颇为在意,二人说起那夜千佛山客栈中白泽与傅高唐对掌一事。犹自心惊。游心听到白泽飞掷书页重伤穆青露时,长眉紧锁,喃喃地说:“能有如此可怕的武功。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朱于渊脑中灵光一现,说道:“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现下或许正有机会。”游心扬眉问:“如何?”朱于渊道:“他这三天都宿在神乐观中——难道他睡觉的时候,也还戴着面具不成?”
    游心轻轻一击掌,道:“我懂了。”朱于渊道:“但此人武功高绝,倘若是功力不如他的人,暗中潜近,恐怕极易被他发现。”游心毅然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他今日刚到正忙乱之时,我且去瞧上一瞧,有暗暝术在,不必太过担忧。”
    朱于渊想了一想,道:“你独自前去,毕竟太过危险。不如我随你同去,就算被发现了,还能有办法掩饰一番。”游心道:“也行。暗暝术若用得好,同行之人也能得到一些掩护,事不宜迟,咱俩且先出发,晚些再去瞧那夏沿香。”
    二人计议已定,挑了个时机,便一同溜出了院子。他二人最近常同进同出,观中诸人识趣,从无人敢询问打扰,因此颇为顺利。朱于渊告诉了游心白泽住处的大约方向,游心思索了一会,道:“那个位置确实有一座雅致的独院,他必然住在那里。咱俩使出轻功,从隐蔽处悄悄地掩过去。”
    他两人借着高墙与树影,一个施展临渊步法,另一个施展乘龙步法,飘飘然掠往目的地。朱于渊见游心身姿曼妙、脚步轻灵,比起采菱步与拾翠步又有别一番风味。他心中不由暗暗赞道:“天台派四脉的武功确然各有千秋,难怪师祖当年名动江湖。”
    小心地行了一程,渐渐接近了那院落。那院子所处的位置,与关帝庙恰为两个方向。四周也很寂静,但花木林丛却都被人精心修剪,绝无败落之象。院门紧闭,二人不敢靠太近,便轻轻跃上附近的神乐观围墙,居高临下朝院中一看,只见内中几间小屋里,果然有一间燃着灯火。
    游心与朱于渊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游心突然握住他左臂,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朱于渊知道她要使暗暝术了,他睁大眼,刚想瞧瞧如何施展,却霍然感觉周围的景象变模糊了。他刚吃了一惊,游心却牵起他,蹑手蹑脚沿高墙向院落垣墙掩去。朱于渊只觉有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自己,他不敢大意,只不断调运内息,将乘龙步法发挥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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