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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5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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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当然,他现在本来就没有办法说话。
  他可以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别人说。
  ——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治好你,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的南客,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记得这件事情。
  但她再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神,觉得很开心,憨憨地笑了起来,天真可爱至极。
  在周园和雪岭,陈长生不记得自己看见南客笑过,在他和世人的认知里,她永远是那样的冷血无情残忍好杀,哪里能和眼前这个语笑嫣然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陈长生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布棉袄,头上梳着两个髻,是很随便,不知道是谁的手艺,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大周军营,如果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她是皇族成员,魔角隐而不见,可是她的双翼又去了哪里?
  一块炖肉送到唇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肉里没有什么盐,偏淡,但炖的极糯。
  最关键的是,喂他吃肉的是魔族的小公主。
  很自然的,陈长生想起了龙族的小公主吱吱以及当年娶了位魔族小公主的苏离。
  小黑龙如今在何处?
  作为教宗指定的守护者,她与陈长生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感应,陈长生可以想办法通知她过来。
  但他不会这样做。
  一年半前,他在战场上被海笛击伤,全靠着小黑龙才得以逃生,谁想到,在随后的归山途中,连续遭到了几名朝廷强者的追杀,他事后没有让离宫追究此事,但不免还是有些心寒。
  以苏离的能力与气魄,当年自雪原归来,也要隐忍,更何况是他?
  经历了这些事情,他才知道,当初自己在浔阳城的春光里一语喊破苏离在此,那是怎样的天真。
  如今没有自保之力,他绝对不会与吱吱主动联系,更不会让她过来,暴露自己的行踪。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天真了。
  南客开始喂他喝肉汤,不冷也不烫,温度正好。
  石珠还在腕间,别的事物都已经送进了周园里,腹中微暖,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可以平静地休息,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或者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事。
  那名叫罗布的军官,真的没有察觉什么吗?他为什么就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自己和南客?这个叫阪崖的马场明显很是荒僻,但如此年轻便能成为主官,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天真的人呢?
  屋门前的布帘被掀起,寒风灌了进来,罗布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第791章 阪崖一大将
  罗布要用药汤换南客手里的肉汤,南客不想。
  她望向陈长生。陈长生有些困难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更加困难地转头望向罗布,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药汤被送到他的唇边,他注意到碗被洗的很干净,没有残余的菜味,更看不到油腥。
  然后他在碗里闻到了十七种药材的味道,那些药材在京都远远谈不上珍贵,但在这样偏远的马场应该很难备齐,当然,最让他感到吃惊的不是碗的干净、药材的齐全,而是罗布通过这碗药汤展现出来的医术。
  时间就在药汤与肉汤的替换里缓慢向前行走着,陈长生和南客在阪崖马场已经住到了第四天。
  南客依然痴痴呆呆,不知道陈长生是谁,自己是谁,只隐约记得陈长生对自己很重要,每天都守在他的身边,替他凉药煮肉擦洗,就像个侍女一般,并且警惕地盯着所有试图靠近这间屋子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罗布。
  在无法言语的最初三天里,陈长生时常在想,或者是因为罗布给了她很多肉吃?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下床,身体已经能够做轻微的动作,比如转身抬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说话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叫做罗布的军官没有重新查问自己的来历。
  虽然是偏远的马场,还是有很多事务,罗布身为主官,自然无法一直偷懒留在屋子里,很多时候来送药汤的是他的亲兵下属或者马场里其余的属官,因为血脉传承的关系,更因为自幼修行顺心意法门的缘故,陈长生先天拥有一种令人感到亲近的特质,当初无论是皇宫里的黑羊还是北新桥底的黑龙都是如此,更不要说这些心志相对单纯简单的军官,很短的时间里,他与这些人便熟了起来。
  只要忽视掉南客小兽护食般的眼光,陈长生与军官们的谈话可以说进行的非常顺利,他对前线的局势有了更真切的认知,对军心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了解了阪崖马场和罗布军官的故事。
  任谁知道罗布的故事,都难免会生出很多同情以及对不公的愤怒,陈长生也不例外。
  他相信罗布这些年能够获得那么多军功,并非是因为运气或者背景,而确实是因为他的才干。
  从阪崖马场看似平缓疏怠、实则极有秩序的日常管理与生活中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的御下之术、统驭之道,而只用了几副药汤便能让陈长生的伤势快速好转,更可以说明此人的医术了得。
  当然,这些是通过谈话得出的印象,自然不如亲眼所见。
  想要亲眼所见,首先他得能够起床,在马场里逛逛。
  只是他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个叫罗布的军官会这么感兴趣。
  第七天的时候,陈长生起床了。
  当初折袖在周狱里受了无数折磨,经脉断裂,最终依靠的就是痛苦的刺激,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治好伤势,他也用的是相同的法子,之前的整个夜晚,都在与难以想象的痛苦战斗。
  南客一直在服侍他,用毛巾替他擦汗,喂他喝水,轻抚他的胸口,动作当然很生疏笨拙,但很认真,心神消耗极大,四更时看他终于安静了,才放心地睡去,竟没有发现他离开房屋。
  晨光洒落在群山之间的草甸间,薄雾从山谷里流泻而下,刚刚醒来的马群发出微微的杂声。
  陈长生拾了一根树枝,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马场里随意走动着。
  不是不爱惜身体,相反,他需要通过活动,让刚刚重续的经脉尽快地巩固下来。
  阪崖马场的范围很大,各营房箭垛还有阵枢,看似零散分布在各个角落,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够看出隐藏在其间的某种规则,可以保证遇敌时做出最有效的反应。
  陈长生通读道藏,但没有学过军法,能够一眼看穿阪崖马场的军事布置之妙,是因为当年自雪原万里南归的途中,苏离传授他剑法的同时,也同时教了他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从那些阵枢木寨与栅前的泥土鲜新度可以看出,这些布置应该是罗布来到阪崖马场之后的改变。
  陈长生越看越觉得这些军事布置暗含兵道,完美地印证了苏离当年所说的那些知识,不禁对此人生出了极大佩服,却没有通过这一点联想到某些事情。
  北方群山雄峻而冷酷无情,天气更是喜怒无常,微寒的晨光忽然间变成了刺骨的呼啸大风,无数黄沙被狂风卷起从山岭入口处向着马场扑了过来,只是瞬间,天地便变得暗沉一片。
  军营里到处响起示警的鸣镝声、严厉的命令声还有匆匆的脚步声。
  陈长生不想添乱,扶着树枝顺着屋檐慢慢地向回挪动,一抬头便看见了罗布。
  罗布发现他竟能走动,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白牙,说道:“恭喜。”
  他这时候要急着去安排下属应对风沙暴,没有时间多说什么,看了一眼陈长生腋下的树枝,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房门示意陈长生进去暂避。
  以陈长生现在的速度,等他挪回原来的屋子时,风沙暴必然已经笼罩了此间,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依言走了进去,还没有等他转身,房门便关闭了,然后门外传来一道清楚的掌声。
  应该是罗布在门上或者是墙壁上拍打了一下某个机关,一根粗壮的横木把门封死,同时数块结实的木板落了下来,把窗户挡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桌上的一盏油灯无火而亮。
  陈长生没有误会,所以不会惊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机关,发现构造很是简单又极为精致,哪怕是最普通的民众也可以操作,想来整个马场的营房都有相似的布置,于是完全放下了心来。
  下一刻他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事物吸引住了。
  微黄的灯光落在桌上,照明亮了那些纸张。
  那是非常名贵的施州纸,不要说这样偏远的马场,就算是松山军府也没有多少。
  有的纸上面写着墨字,有的纸上面则是图画。
  陈长生不擅诗词书画,但通读道藏,眼光自长。
  那字写的极好,风骨隐于看似肥腴的外表之下,不屑给人看。
  那画也极好,一幅大泼墨写意春秋,一幅工笔花鸟镜映天地。
  这是谁的房间?这是谁的字与画?
  如此荒僻的马场,怎会有人能如此奢华地用施州纸,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画得这样一笔好画?
  陈长生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然后,他看到了那两幅画的落款。


第792章 年轻人因何发笑?
  两幅画的落款是相同的五个字。
  阪崖一大将。
  看到这五个字,陈长生的第一反应是好气魄,片刻后却又觉得好生孤单。
  吾乃大将,何其顾盼自豪。
  奈何却是偏远阪崖马场的大将。
  而且是一大将。
  气魄与孤单这两种很难合在一起的感觉,就这样相携而出,跃然于纸。
  陈长生望向书桌后方,只见墙架上到处都是书,有深奥的道门释义,也有普通的话本小说,共同的特点是非常干净,在一个常年风沙不断的地方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他却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以前经常用那个方法清理国教学院藏书楼里的书籍。
  他已经猜到这里就是罗布的房间,想到此人居然随身带着罕见的空间法器,更增好奇,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寻着觅去,发现书架上放着半碗吃剩的酸奶,只见那酸奶白绵嫩滑,上面缀着一颗樱桃,还洒着些许芝麻,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他忍不住把那半碗酸奶端起来观察了番,确认不是军营里的伙食,应该是罗布昨夜自己做的小吃食。
  至此,陈长生真的服了,甚至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见过无数青年俊彦、修道天才,师兄余人、苟寒食、折袖、徐有容,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全才——所有领域里的天才。
  是的,在陈长生看来,这个叫罗布的青年军官可以说是近乎完美。
  ——好在,此人的医术虽好,但还是不如自己,他自我安慰到。
  窗外的呼啸声与沙石击打声渐渐小了,远处隐隐传来数声尖锐的竹笛声,然后是脚步声。
  墙外响起数声拔动,门窗后的横木机射簧自动弹开,罗布走了进来。
  阳光重新照进屋里,被残留的风沙弥散开来,把整个画面都抹上了一层古旧的味道,很是好看。
  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陈长生没有来得及把手里的酸奶碗搁回书架。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认为他正准备偷吃酸奶。
  罗布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片刻安静。
  罗布转身向屋外走去,说道:“我去看看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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