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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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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么失魂落魄,更显得这场婚礼滑稽可笑。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近人情,爱捉弄旁人,脾气比天大,没有人惹得起他。他给亲妹妹计算,妹夫与父亲也许无辜,但也曾信誓旦旦对他发誓绝不会遇上麻烦。他才为此发泄了一通,此刻越将他当作是麻烦,他越要让人下不来台,闹到无法收场。
  他绝不会轻易向任何人示弱。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
  然后停下脚步,注视这个方向,一动不动的。
  淮真确信他看见了自己。
  他知道她也在看他,为他回归他殷实、声名赫赫的家庭而欣慰。而她那么微不足道,离开她,等着他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是更轻而易举的生活;和这一切比起来,傻子才选她。
  多替他开心,多能为自己开脱。
  可他偏不让她如意,死死盯着她,径直走过来。
  对他满怀歉疚,一身洁净白纱的新娘的痛哭流涕没有能拦住他;
  刚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新郎也没有能够拦住他;
  他的父亲几步追上来,捉住他的胳膊,刚想和他说一句什么。
  两人僵持了几秒,西泽皱着眉头,耐心全无地转过头,照着他父亲肚子就是一拳!
  哈罗德慢慢躬下身来,凯瑟琳哭喊着冲上来将爸爸从地上扶起……
  一片混乱与惊叫声中,西泽毫不犹豫地,朝那吸烟的华人所倚靠的黑色别克车大步走来。
  华人这才终于意识到,美国年轻人的盛怒终究是冲自己来的。
  他扔掉烟头,大声呼叫加拿大保镖的名字,“Sam——”
  可是来不及了。
  一声吃痛的惨叫过后,大块头猛地从后面的车里冲出来,从后头将行凶者挟住。
  华人捂住一侧脸颊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大块头保镖也被一记重击掀倒在地。
  大块头站起来时,尝到嘴里一股血腥味。
  他Sam心想,完了。这年轻人一准在军队待过,此刻他就是一只愤怒的兽,没人能挡住他,这本不是他的错,但他没法同雇佣人解释,他一准丢掉这份工作。
  他一边大叫“温先生,先上车!”一边死命将他拦腰截住。
  幸好几个随后冲过来的警察与保镖,与他一起,才勉强将他拖住。
  在华人商人狼狈的钻进车里时,西泽再次挣脱。
  他看到他的女孩坐在车后座里,脸色惨白的看着自己。前一刻他有多恨她令自己变成了一个天真的傻子,这一刻他就有多绝望。
  那个躺在天使岛燃着壁炉温暖小折叠床上,枕着他的围巾盖住他大衣睡觉的小姑娘,他本以为可以和她过一辈子,但当他隔着一面车窗玻璃见到她脸色灰败无措的瞬间,他心想,这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也不知道谁看起来更狼狈一点。
  他恶狠狠到近乎绝望的说:“你说你是自愿来美国,说你是未婚,说你家人会送你去念书,你的父亲会支持你在美国的生活费,你从未在妓女户居住,你想要在美国过一个有道德的生活,你信誓旦旦的宣誓以上一切属实,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我这就是中国人,我以为一切让我憎恶的东西里面,你就是那个例外……你他妈竟然一句真话都没有。”
  他一次次挣脱出来,一次次掌心拍打在窗户上,毫不留情面的大声揭露她的斑斑劣迹……
  淮真盯着西泽,并不觉得痛苦或者悲伤。相反,他能发泄出来,冲她愤怒大吼大叫,她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她不是梦卿,梦卿终究是死了,她当然无需为死去的梦卿负担她应尽的责任。
  可是温孟冰和他死去的梦卿又有什么错?
  他和梦卿的悲剧是唐人街造就的,唐人街终究也没那么光明,终究人人都有债要讨。梦卿的债不偿还,她仍旧无法完全摆脱梦卿的命运。
  可这些统统都不是她的罪过,但是她应该怎么告诉他?
  她喉咙发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脑海里疯狂的思索起来。
  现在是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九日。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发生了什么?十二月呢?还有一九三二年呢?
  她死死咬住嘴唇,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将历史课本忘得一干二净。
  他从三四人的裹挟中挣脱出来,像一只凶猛又无助的兽,失落又哀艳的立在她的玻璃窗户前,最后一次近乎喃喃地说:“季淮真,你这个骗子……可是我爱你……”
  年轻的商人用丝绢帕子擦拭着淤血的脸颊,在听见这一句话的瞬间,再也忍不住了,几近怒吼的大叫:“Ni,你还等什么!等他把戏演完吗?开车!”
  Ni从汽车镜里看到那年轻人近乎死死攀住车沿,怕在他与警察的愤怒胶着里撞伤什么人,所以才没有发动汽车。他松开制动,小心的观察着,等待下一刻Sam与警察再次上前将他拖走的一瞬间踩下油门。
  就在那瞬间,Ni和后排的商人都亲耳听见后排的女孩冲车窗外大声说:“明年三月七日,NRA蓝鹰新政,西——”
  汽车在那一瞬间从停车坪沿空旷大道驶了出去,淮真偏过头去看他,看见他被拖走以后,再次挣脱桎梏,愣在原地,远远看着她。
  他应该是听到了。
  “这是他们家的独立政治主张?还是你们的什么接头暗语?”
  她回头看了一眼温孟冰,在他的不解里,兀自微笑起来。
  她终于松了口气。


第142章 金山2
  因为那一场混乱的婚礼,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从皇后机场回到温哥华岛的飞机。温哥华市立机场新建至今不过三个月,航班实在少的可怜,如要乘坐下一趟航班,至少等上一个星期。
  天不遂人意,在广东童谣里无所不能的金山佬,也不得不在天寒地冻的东岸冬天里滞留在机场。
  皇后机场候机厅灯火通明,照的候机大厅和天花板纸一样的惨白。着乳白制服的飞行员三五成群扎堆坐在一起,集体组成了候机大厅最精神饱满的一幅画面。
  淮真趴在墙边一张桌子旁,看衣冠楚楚的温孟冰给华人旅社拨打电话以后,和助手一起焦灼的走来走去,觉得颇为好笑。
  她身旁一面很有气势的落地大玻璃,透过玻璃可以望见远处黑漆漆的海潮,一只钻光闪耀的玻璃柜台就放在窗户旁边,柜台里面摆着一排排新奇士橘子汁与可口可乐。淮真盯着柜台看了一阵,觉得有点渴,但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钱都装进早晨那只双驳扣旅行袋里,全在西泽身上。她只看了一阵,移开视线,去看外头的海。
  两只玻璃汽水瓶摆在她面前,一支黑的可乐,一支橙色橘子水。她抬头看了眼,是温孟冰。他想了想,拿起橘子汁,拧掉汽水盖儿,插入麦管以后又递给她。两支玻璃瓶挪了位置,在冰冷的桌面上留下两圈圆形湿痕。
  恰好一班飞机起飞,耀眼的霓虹灯光强烈又刺激,起飞时的轰鸣使得每一扇玻璃都在剧烈震动;几分钟后,整个候机大厅立刻充塞着汽油与金属味。
  她抬起头,盯着温孟冰说,“我想回三藩市。”
  他脸上贴着纱布,眼神温柔,声音也温柔,“回去做什么?”
  她说,“我想见我家人。”
  他笑了,“那算是你哪门子家人。”
  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们都是本分的唐人街华人,供我衣食住行,叫我上学念书,庇护我照顾我,待我如亲女儿亲妹妹,你明明也见到了……”
  他说,“不过是弥补妻子和母亲犯下拐卖偷渡你的罪过,你心里难道不够清楚?”
  她当然知道怎么可能全是这样,是人都是有三分情感的,若她是个从未见识过人性丑恶的傻姑娘,她就信了温孟冰这生意人辛辣刻薄的点评。
  要谈人性,她实在辩驳不过他。
  紧接着她又说,“我得给哈佛寄信。”
  他说,“Ni可以帮你搞定一切,你无需操心。我在波士顿查尔斯河有所公寓,就在剑桥市,一应衣食住行起居有人照应,非常方便。我最近正好也在波士顿做生意,可以常来看你。”
  她哂笑一下,心想,狡兔三窟。
  仔细想了想,她说,“那你给我四枚二十五分。”
  他没问要做什么,钱包打开,将里头半数美金统统都给了她。
  她觉得不要白不要,一股脑全攥在手里,起身往外走。
  “去哪里?”
  她没讲话。
  他叫不远处的助手拦了一下。
  淮真转过头冲他大吼,“我给我家人打个电话都不可以吗?”
  周围几名候机的乘客转过头来,将他们看着。
  他说,“可以,怕你走丢。”尔后又叫Ni,“陪女士一同过去。”
  Ni立马跟了上来。
  她径直往漆了红色的挂壁电话机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死守在一步开外,不禁翻了个白眼。
  他好意问道,“记得家中电话吗?我可以帮你查询。”
  她学起西泽式假笑:“不需要,谢谢。”
  待抓起电话听筒时,她实在紧张了一下——中华会馆的电话她会不会记错?现在纽约是晚上九点,是三藩市的下午六点,中华会馆会不会无人值守?
  华人才不会跟懒惰的白人公会一样下午三点半准点打烊——她在心中默默祈求。
  嘟声响起,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跳上似的。
  电话接通,那头响起一声懒洋洋伦敦唐人街式英文,“Hell。”
  淮真几乎哭出声,险些没忍住给小六爷一个隔空激吻。
  她死死握住听筒,小心翼翼的说,“爸爸,我是淮真,我现在纽约等飞机——温哥华的来人了,让我立刻跟他回去。”
  那头沉默了一阵。
  她生怕小六爷挂断电话,忍着想哭的冲动,赶紧接下去,“我就是想事先告诉你,妈妈和姐姐一声——”
  洪凉生打断她:“继续哭。”
  她愣了一下,“什么?”
  他说,“哭得越狠越好,哭着回去找那温埠少,跟他说你想家,无论如何你得回家一次,无论什么方法,用哄,用骗,撒娇,撒泼,叫他带你回家来。”
  听他这么一说,她反倒哭不出来了,更有点哭笑不得。
  小六爷继续说,“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女孩子有时候不能太强硬,男人就吃这一套,没有不心软的。只要带回来就行,剩下的事交给我。哭大声些,听话。”
  她死死憋了口气,憋得自己脸颊通红,又想阿福在院儿里给她和云霞搭的秋千,想起她和云霞每月六日晚上跑到码头上去等南中国运货来的邮轮,想起她还没等到惠老头夸奖她狠狠地给唐人街整了口气,还考上了哈佛,她还没将买来的礼物送到家人与朋友手上,她还不知道小六爷还有没有用他那剩下的一颗腰子接着振夜夜雄风……她可怜的小六爷下午六点钟守在人和会馆加班听电话,还得顶着唐人街拐卖人口的旧债,遭受灭顶之灾的重压,他就剩一颗腰子了,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还有西泽,她根本不敢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每一幕简直都像发了个梦一样。
  梦还没醒,她就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六爷听到哭声乍起,给笑得不行,笑了一会儿,又怕她眼泪流完了,忙叫她回去干正事。
  但这下着实有点用力过猛了,电话早已挂断,她抓着听筒蹲在地上哭得悲天恸地,眼泪像开闸泄洪似的止也止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伤心成这样,或者眼泪本身就积压已久,如今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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