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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虫鸣时分。
卢月照例在书房批折子，这每日都能垒成半人高的官文攸关卢国军政大事、百姓生计，须得仔细批阅，不能有分毫懈怠。
没过一会儿，门忽然开了，夜里的冷风呼呼的从外面灌进来，随侍的胖太监急忙小跑着去将门关上，周身肥肉一颤一颤的，蝴蝶似的上下翻飞，颇有种沉重的可爱。
他好不容易关好了门，赶回来研墨，左一圈右一圈，“吱呀——”门又开了。
胖太监只好再“上下翻飞”着去关门，一来一回，脸都累成了熟透的红柿子，然而，还没等他抹掉额头的细汗，书房大门见鬼似的又开了。
卢月刻意描画的凌厉剑眉微微皱起，红唇开合，声音辩不出喜怒：“怎么回事？”
胖太监啪叽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门它、它它它它不知怎的，关、关不上。”
“把舌头给朕捋直了。”卢月淡淡道，这胖太监原本是军中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士，在一场战役中不幸被俘，遭敌军羞辱，成了阉人，后来逃了回来，复国后便在内廷做随侍太监，只是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落此不幸，心性也大变，渐渐成了如今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令人叹息。
不过，王宫新修，门窗皆是国内的能工巧匠选用最上等的木材所造，怎么会关不上？
卢月将目光移向门外，黑洞洞的夜色中几株移栽的榕木树影婆娑，枝叶间隙中撒下一缕缕极浅淡的月华，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啊，有人！！”胖太监忽然叫道，他圆乎乎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门外：“天、天上下来的，妖、妖怪啊！”话音刚落，人便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卢月猛的站起身，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十五将挣扎的阿成从肩头卸下来，拍拍衣角，才走出树影，朝呆住的卢月露出整整齐齐的两排大白牙：
“阿月，好久不见。”
第127章 观星台
卢王宫最近来了两位神秘的客人； 甫一进宫便入住观星台； 宫中盛传那是一对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长着狐狸似的勾魂眼，将女皇陛下的心思全都勾走了； 一得空就往观星台跑。
这传闻在后宫中尤其盛行； 各宫各殿上至掌事太监，下至洒扫宫女，但凡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讨论的定是这件事；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是腰肢细软的富家公子，有的说是面皮青嫩的民间少年； 一个个使尽了毕生的扯淡功夫，将各种揣测描绘的活灵活现，真是比真的还真。
只可惜，观星台的侍从一向嘴严； 再者有陛下口谕压着； 都是做奴才的，管不住嘴也就保不住小命了； 别说往外透露内幕，就是平日里也纷纷沉默寡言、状如哑巴。
这么大动静，宫中几乎无人不知，作为后宫最得宠的方家兄弟，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忍住！忍住！忍住！”
方步将袖口捋起； 在殿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口中神神叨叨的，反复重复着一个“忍”字。
旁边的方衡盘膝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残局，他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似乎是自己在同自己下棋，端的是沉稳冷静、不为所动，可就是这落子的时间略长了些——大约有两个时辰没动静了。
“忍住！忍住……你怎么忍得住啊！”方步不知何时走到了方衡身边，一双眼睛瞪的又大又圆，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方衡微微抬头，斜眼瞥向方步：“你若是忍不下去，就直接去观星台，省的在这里转来转去转的我眼疼。”
“你以为我不想？”方步恨恨道：“上个月我一脚踹晕了宰相送来的侍卫，被罚禁足呢！那侍卫长得白白嫩嫩，膀子上连块有力气的肉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侍卫，还天天在阿月旁边晃荡，眼珠子都快黏到阿月身上了……我哪里忍得住！”说着又咬牙切齿的道：“没想到我这才禁足几天，就又溜进来两个，这帮人，真是见缝插针，等过两天禁足解了，哼哼……”
方衡捏着棋子的手收了回来，淡淡道：“别一口一个‘阿月’，宫中不比军营，陛下已经登基，称呼也该按规矩来。”
“你就是规矩多！”方步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阿月就是当上了皇帝，也是我们的阿月，而且……”方步凑到方衡耳边，压低了声音：“她喜欢我这么叫她。”说完又窃窃的笑了起来。
方衡将棋盘扫开，黑白子分别收盒，起身穿鞋，便往门外走去，似乎是回宫的意思。方步在他身后叫喊，他并不回头，一张脸白中透青，青里透黑，最终全数化成了面无表情，将“瘫”这一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只剩下处于禁足状态的方步愤愤的挠着门上的红漆。
……
过了几日，观星台中，又是大摆筵席，十五看着桌上清一色的绿油油，心中苦闷不已，她真的很想告诉阿月，修士是、可以、吃肉的！
时隔十多年，再见面，机智的十五依旧没有忘记换上当初收养阿月时幻化的普通妇人面庞，她甚至还一时兴起，给阿成安了幅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普通少年容貌，笑呵呵给卢月介绍：
看！这是你干弟弟！
谁料，在阿成发火前，卢月却是先呆住了，虽然她呆的原因与‘干弟弟’无关……
二十年前，她八九岁，母亲长这样。
十年前，她成年，母亲还是长这样。
现在，她的娃娃都能打酱油了，母亲……依旧长这样。
她一直以为母亲当初十年不衰，是因为保养得宜、加上没有烦心事，平常吃得好睡得香，才能勉强维持住容貌，不被人发现端倪。
可如今，她都要老了，母亲却还是如此……民间的道士只知道谁谁谁法力高强，可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
所以，这到底是妖怪呢，还是妖怪呢，还是妖怪呢？
十五笑的如沐春风：“小阿月，你在想什么？”
卢月一个机灵，反射性回道：“孩儿在想母亲定是天上的神仙！”
呵，这么多的皇位也不是白坐的，最起码……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而在十五不知道的时候，她的亲亲干女儿，已经将她划分到”妖怪”这一范围，并且痛苦的决定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母亲是妖怪，她也认了。
牺牲特别大！
……
今日的筵席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素斋当道，毕竟在卢月眼中，十五还维持着表面道士的身份，道士，这种致力于修行事业的生物，自然都是吃素的。
卢月端起一盏酒樽，遥遥道：“多亏了母亲当年的救命之恩，孩儿才能有今日，朕敬母亲一……”
“杯”字尚未说出口，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不多时，就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夺门而入，一边还嚷嚷道：“哪里来的狐狸精，本公子今天要扒了他的皮！”
“狐狸精？”十五挠了挠头，疑惑道：“这王宫里也有妖兽吗？”
伴随着这一阵熟悉的声音，方步猛的抬头，在对上十五的一刹那就彻底愣住了，随即两颊火烧火燎的通红，上下嘴皮子哆哆嗦嗦的蹦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十五朝卢月打趣道：“你家这男人眼睛好像…不太好使啊。”
卢月唇角勾起：“他素来如此，不仅眼睛不好，脑子也时常丢在了家里。”她虽这么说，但吩咐侍从加凳子的速度却是快的很。
方步刚坐下，视线对上十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从凳子上弹起来，一手抵在桌角上，骨节发白，此刻他脑中嗡嗡作响，却是理不出任何头绪。
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阿月的养母绝不该是这样的年纪！
卢月见方步神色有异，也瞬间反应过来，立时便将满殿的侍从宫女全数遣了出去，待到沉重的大门悠悠合上，方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传出王宫有妖祟的流言，可就糟了。
第128章 奴仆
“看什么呢； 乖女婿； 认不出来了吗？我是你丈母娘啊！”十五笑眯眯的道。
方步此刻的脸色与那地里的茄子甚是肖似，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见十五没什么反应； 随即拔腿就跑； 用尽了吃奶的劲往门外“咚咚咚”跑了几大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急刹车，调转回头； “蹭蹭蹭”窜到了卢月身前，母鸡护崽般张开双翅，凶神恶煞的冲十五喝道：
“呔！哪里来的老妖婆！”
十五：……
卢月听的心下一惊； 急忙探出头，在见到十五的面色晴转多云再转暴风雨后，立刻右手并掌，当机立断的往方步后颈砍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这样柔柔弱弱的倒进了卢月怀里； 双目紧闭，气息有力； 显然只是晕了过去。
卢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有这么显老吗？”十五悠悠道。她虽然确实是个一百来岁的老人家，但好歹是个修士，修士们都是勤于修炼不知人世春秋、悟道出关方知沧海桑田，她这个稀松平常的年纪，怎么着也还没到“老妖婆”的地步吧……
卢月连忙道：“母亲别听他胡言； 他见识少，没见过妖……道士，毕竟像母亲这样修炼有成的道姑，不仅卢国少有，就是诸国之中，也没听过这般人物！实在是、实在是天命所眷！”
十五前半辈子还没被这么夸过，一时之间不禁志得意满，觉得这马屁拍的深合吾心，连卢月都觉得母亲背后似乎多了条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正来回甩动，十分惬意。
同时，她也坚定的告诉自己：母亲是个妖怪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而这时，一直端坐在十五身旁，不言不语充当聋哑少年的阿成却突然冷冷的笑了一下：“呵，卢氏后嗣凋零，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说什么？！”涉及祖宗皇室，卢月的神色冷肃了许多，这不知从哪来的小鬼头，仗着母亲撑腰，以为没人能治他了么？
十五这时才想起来，阿成是来认……仆的，这两日他没什么动静，她都差点忘了这回事，得亏他看不见，阿月现在的脸色可不好看，双目都快喷出火来了，若不是自己还在这里杵着，阿成恐怕早就死了几个来回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替阿成提一句：
“阿月，你认得他吗？”
卢月剑眉倒竖：“胆大包天的狂徒而已，朕怎会认得？”
十五转头戳了戳阿成，窃窃私语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阿成不答，只朝卢月淡淡回问道：“你父亲没教过你尊成为主，世代为奴么？”
卢月皱了皱眉，这小子口中的那八个字她确实依稀有些印象，似乎在哪听过，但年少的事情极为久远，她七八岁的时候，便出了叛臣篡位的祸事，儿时的记忆在那场宫闱的大火中被焚烧成零散的碎片。
可无论如何，一国的君王，都绝不能承认什么奴仆之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平平无奇的瞎眼少年？
这么一想，卢月更坚定了立场，当下便怒气冲冲的道：“朕不知你在说什么，妄议王族乃是死罪，不过念在你年纪小不懂事，又与母亲有旧，这一回便不予追究，以后可千万记得谨言慎行！”
说罢，便朝十五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拂袖而去，还顺手将方步捞到了肩头，她在军中数年征战，扛个男人还是熟能生巧（？）的。
十五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眼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