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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裁判-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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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满旁听人的法庭又肃静下来,连咳嗽一声的人都没有。检察官和被告的可说是白热化的对阵,在我的十年法庭生活中,也是很少见到的场面。
  “后来被告怎么样了?”
  “听了康子的话,我自己对东条也非常憎恨起来,想到杀了这样愚蠢的家伙的康子是犯了罪,真把我气坏了。”
  “康子说是用什么方法杀死她丈夫的呢?”
  “她说她在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顺手抄起了一个青铜花瓶,狠狠地打向东条的后头部。我在这方面不是内行,但后头部确实确有被打的伤痕。”
  “被告没劝康子去自首吗?”
  “劝是劝了,但康子说:‘去自首,还不如一死了事呢!’我在部队的时候,也有过坐禁闭的经验。在西伯利亚收容所的生活,对我来说苦得就象地狱一样——不知别人对我当时的态度是怎么看的。当然,日本的监狱不能和那里相比,可是我当时的心情是,只要别让我所爱的女人摊上这样的遭遇,叫我干什么都行。”
  “康子没有过自杀的表示吗?”
  “‘先杀了我,你也……’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对我来说,连做梦也没有想过杀死她呀!”
  “假如被告和这次杀人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被告不是可以马上离开那里吗?至于康子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好了。”
  “道理可以这样说,可是我爱康子爱得要命,在这个关键时刻,把她扔下不管一走了事,无论如何我是做不出来的。”
  “那么,尸体遗弃是谁提出来的呢?”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自用车的事,就问她为什么在电话里特意叫我开着‘自用车’来,这时康子叹了口气,只说了句‘没什么,是我当时忽然想到的’。但是,当我进一步追问下去以后,才领悟到康子心里隐藏着一种进行尸体遗弃的念头。”
  “被告没有阻止这种意图,而且同意她的想法,并且自己主动承担了这一任务,是吗?”
  “不说细节的活,是这样的。”
  “本检察官当然不相信被告的陈述,但是,退一百步说假定你的话是真实的,当时你没考虑到你自己后来的行为将构成犯罪吗?”
  “我当然知道,这将构成尸体遗弃的事实。”
  “这个问题,当然耍由法院来认定,不是本检察官所能断定的。但是,只根据这种行为就可能断为杀人事后伙犯,这一点被告当时知道吗?”
  “后来听律师说过。关于事后伙犯问题,要随对法律的解释而定。当我听到对于有的人也可能做出这样判决的时候,感到非常震惊。”
  “这是在被告被捕以后的事吗?”
  “是的……”
  “你当时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吗?”
  “没有……”
  “总之,被告决定进行尸体遗弃,就把东条宪司的尸体塞进了自用车中。当时康子说什么来着?”
  “她大概是耽心万一被人发现,大声对我说:‘你醉得好厉害,可要注意呀!’随后又把嘴凄近我的耳朵说;‘万一你出了事,我也不活了。’”“后来,被告就自己把车开到了目黑,对吧?你当时没有考虑别的地方吗?”
  “因为事情万分紧急,也就没有考虑把尸体扔到什么地方合适。只是因为我在那附近住过—段时间,地理比较热悉,我想从那里扔下点东西去,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处理尸体有各种办法,例如拴上石头沉入河底,或者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尸体掩埋起来,实际上有不少办法可想,你脑子里没有闪过别的手段吗?”
  “完全没有去想。”
  “关于地点、方法,大体上你都对康子说过吧?”
  “是的,都对她说过。”
  “汽车开了多长时间?”
  “一点钟前后出发,因为是深夜,车辆稀少,没用上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常”“被告当时的心境怎样?”
  “用语言难以表达。”
  “被告在桥头停了车,把尸体扛上桥去,扔到桥下边的线路上了吧。当时是什么心情?”
  “这也是用语言无法说明的。”
  “尸体原来就穿着西服吗?”
  “是的,大衣是我们俩后来给他穿上的。”
  “衣服里的钱包、名片夹子等物,是被告掏出来的吗?”
  “不是,是康子掏出来的。她的用意可能是觉得这样一来,也许会被认为是强盗干的勾当。”
  “后来被告怎么样了?”
  “我赶紧开车离开了那里,在半路上用公共电话给康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进行得很顺利,并且告诉她,万一被警察看见可不行,我们暂时不要见面。”
  “康子说什么呢?”
  “她说一切照办。还说她自己也有舞台经验,不会做出可能招致小小警察官怀疑的事情来的。我对她的话,只有相信。最后,康子悄声细语地用法语说着Jet’aime;Jet’aime;Que je t’aime,向我传来了表示爱情的喃喃细语,我就放下了话筒。”
  我在嘴里喃喃地重复着Je t’aime;Je t’aime;Que je t’aime,虽然我的法语知识贫乏得很,可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懂得。
  “那是什么意思呀?”
  堂堂的检察官,法语一定会比我知道得多。他这样故意进行反问,与其说是出自检察官特有的刁黠,倒不如说是想把人彻底整垮。
  “意思是说——我爱,我爱你。”
  “诚然,就是说你们非常相爰,相爱到甚至在刚刚干完杀人、尸体遗弃这种残虐的勾当以后,马上就在电话里这样甜言蜜语,等到事情稍停下来以后,再恢复那种不正当的关系。是这种打算吧?”
  “当时没想到这些。我是为了爱情,为了救我所爱的女人而犯了罪的。当时我想,不管这种罪行被发觉与否,我们的恋爱算到此为止了。”
  “哦,那是为什么呢?按说,一起犯了罪的一对男女,越是相爱就越是亲密,互相安慰,努力把罪孽忘掉,这才近乎人情。被告就对女人竟是那样无情吗?”
  “可是,在我们两人之间,眼睛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躺着一个死人的尸体呀!”
  这句话真叫人感到凄惨,旁听席顿时骚动起来,爆发出一阵咳嗽、叹息、狂叫之声,整个法庭好象都在撼动。
  “打完电话以后,被告怎么样了?”连天野检察官都沉默了—大阵子之后才说出话来。
  “我打完电话以后,径直把车开回家中,收起了车子,喝了威士忌酒。记得一坛子酒几乎叫我喝光了,但没有醉得象平时那样厉害。我当时的处境,是骑虎难下呀!就在那种心情支配下,陷入了犯罪的深渊,真是没有法子呀!”
  “现在先不谈有无刑事责任的问题,被告过去曾经不止—次地想过——这下子会不会被投入监狱呢?这时的心情,比过去又怎样呢?”
  “过去我想,是自己的命不好,没有办法,由它去算了。可这次想摆脱也摆脱不掉,于是揪着自己的头发哭了起来。”
  “这时候,没有想到去自首吗?”
  “若是我一个人犯的罪,按当刚的心情来说,我一定要去自首的。但是,我若是为了解除自己良心上的谴责而去自首的话,结果就等于用我的手去掐康子的脖子。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是做不出来的。”
  “从那以后一直到第二次事件发生,你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呢?”
  “可以说是没有心再活下去了。整天恍恍惚惚、呆然若失地虚度时光。这种精神不振的状态,投机买卖是搞不了的。我说把全部的交易一律做个结束,洗手不干了,这可是发自内心的话。”
  “你是不是起过拿着现款逃到别的地方去的心呢?”
  “这可一次也没有想过。我今后的命运,实际上已经完全系在康子这个女人身上了。在东条宪司生前,我们一次面也没有见过。既然当时的现场没有被人亲眼见,我想犯罪的事实是绝对不会从我这方面暴露的。当然,警察是一定要追查康子的,康子怎样才能应付过去,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每天打开报纸看,对我来说,真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完全没有康子被捕的消息。最初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天过去了,这时我想可能没事了。奇迹果然出现了吗?真是谢天谢地。”
  “从使用‘奇迹’这个词可以看出,被告是知道犯了这样的罪行是很少不被发觉的罗。”检察官赶紧这样叮问了一句。
  “是的……”
  “你认为过了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以府,警察就全断念不再追究了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觉得,只要我们忍耐着不再见画,警察就对我们没有办法。‘忍耐,忍耐,忍耐!’这两个字可以概括我当时的全部心境。”
  “那么,被告和康子再次会面,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日下午四时左右。”
  “说从第一次事件以后到第二次事件之间你们一直没有碰过面,本检察官是不相信的。”
  “但那是事实。我是在拼命控制着我快要发疯的感情。我想康子的心情也会和我一样。
  我们连彼此通个电话,都尽量控制,而且每次通话都是在康子外出时从别处打给我的。”
  “是因为你认为东条家的电话有可能被警察偷听吗?”
  “是的……”
  “是在什么地方和康子见面的呢?”
  “在有乐町日本剧场旁边的‘勃朗峰’茶馆里。”
  “你们是第一次去那个茶馆码?”
  “从前一起也去过几次。”
  “当时康子的态度怎样?”
  “不用说,她的气色很不好,憔悴极了。我一说‘你可消瘦多了’,她也既‘你也瘦了’。这几十天彼此的心情,用这一句话就充分表达出来了。”
  “后来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我最耽心的是警察的行动,所以我反复叮问这一点。康子说,她想尽量巧妙地应付过去,警察好象也解除了对她的怀疑。我自己当然只能从康子那里了解警察的动静,除了相信她的活,毫无别的办法。”
  “那么,被告当时是否还抱着一线希望呢?是否觉得也许可以永远逃避罪行呢?”
  “那时候我连一线希望也没有看到。即使这个事件不被人看破,我今后的人生,也只能是象一具‘活尸’而已。”
  “康子怎么说呢?”
  “她说她非叫鬼魂折磨死不可。要说迷信,这当然是迷信。康子陷入这种胡思乱想的境地,也是可以理解的。连我甚至都有点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后来你们还交谈了些什么呢?”
  “康子和我,都没说多少话。她凄凄惨惨地说,照这样下去,不是疯了,就是病倒,要不就得去自杀……她这种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我为了设法使她从这种颓丧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给了她各式各样的鼓励。”
  “各式各样的鼓励——这的确是微妙的措词。这里也包括通过交媾这种满足兽性的肉欲,使她的良心得到哪怕是暂时的麻醉,借以排除她的犯罪意识的手段吧?那天晚上,被告和康子是否又恢复了交媾行为呢?”
  “绝对没有那种事情。”
  “那么,你是说她另外还有情人吗?”
  “就我所知:她当时没有那种关系的男人。不,我是说当时我认为她没有。”
  “是——吗——?”天野检察官这叫嘴角上现出一种近似残忍的微笑。他这种在将要摊出最后王牌时的惯癖,我是早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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