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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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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那么,是不是藏在天棚里了?”东风说得倒怪轻松。

“哪里有天棚,那是农户。”

“太愁人啦。那么,你放在哪儿啦?”

“你猜放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放在雨窗的护板里了吗?”

“不对。”

“裹在被里,放进了壁橱?”

“不对。”

当东风与寒月就小提琴的藏处进行如此回答之时,主人和迷亭也在不住地谈论着什么。

“这怎么念?”主人问。

“哪儿?”

“这两行。”

“什么?Quid aliud est mulier nisi amiticiae inimica……①这么,喂,不是拉丁文吗?”

①英国作家托马斯·纳西(一五六七——一六○一)所著《蠢动的分析》中的句子,意为“妻子如果不是友谊的仇故,又是什么……”

“我知道是拉丁文,怎么念?”

迷亭觉得大势不妙,慌忙撤退:“你平时不是说会拉丁文吗?”

“当然会。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

“‘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这叫什么话?好厉害!”

“随便你说吧!暂且用英文翻译一下给我听。”

“‘给我听’?这口气太大。我简直成了勤务兵。”

“勤务兵就勤务兵吧!怎么念?”

“唉,拉丁文之类,暂且压下不表,还是敬听寒月兄的高论吧!现在正是高潮,眼见到了会不会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是吧,寒月兄,后来怎样了?”迷亭突然来了兴致,又加入“话说小提琴”一伙,抛下主人孤零零的一个。寒月先生气势大振,便说起小提琴的藏处。

“终于藏在一个旧藤箱里了。这个藤箱是我离开家乡时祖母送给我的,听说是祖母出阁时的嫁妆。”

“这可是一件古董,似乎和小提琴不大协调。是吧?东风先生!”

“是啊,有点不大协调。”

“如果放在天棚里,岂不也不大协调吗?”寒月回敬了东风一句。

迷亭说:“虽然不协调,却可以吟成诗,放心吧!‘寂寞清秋,提琴箱中收。’怎么样?二位!”

东风说:“迷亭先生今天很会作俳句呀!”

“岂止今天!我任何时候都是心里满腹诗情。提起我做俳句的造诣,就连已故的正冈子规①先生都赞不绝口哪!”

①正冈子规:(一八六七——一九○二)俳人,歌人。本名常现,号獭祭等。因致力于俳句改革,名声大噪。

“迷亭先生,你和子规先生有过交往吗?”坦率的东风君问得斩钉截铁。

“唉,即使没有交往,也始终通过无线电报肝胆相照的嘛。”

迷亭先生在胡诌八扯,东风君有些厌烦,便沉默不语。寒月却笑着接下来说:

“那么,藏小提琴的地方倒是有了,可是现在怎么往外拿?这又难住了。如果单纯是拿出来,只要背着人们的眼目,打开看看,倒也不是干不来。然而,只是看看又有什么意思?不弹响它是没用的。弹则发声,声发则被发现。刚好只隔一道木槿篱笆,南邻便住着渣滓党的头目,多险哪!”

东风同情地随和:“糟糕!”

迷亭说:“的确,真糟糕。空口无凭,有据为证,当年只因发出了声音,小督局①才败露了。如果是‘偷嘴’或‘伪造假币’,那还不难遮掩;然而奏乐,那是瞒不了人的呀。”

①小督局:日本第八十代天皇——高仓天皇的爱妃,善彈筝。皇后之见平清盛妒恨她,将她藏于嵯峨野。源仲国奉御旨,凭《思夫叹》的琴音发现小督局,遂带回。后为平清盛所捕,削发为尼。故事见《平家物语》谣曲《小督》。

寒月说:“只要不出声,总还好说。不过……”

迷亭说:“且慢,说什么只要不出声……有时候不出声也瞒不住。从前我们在小石川的庙里自己起伙时,有个人叫铃木藤,此公非常喜欢喝白酒。他用啤酒瓶子买来白酒,便乐呵呵地自斟自饮。有一天藤先生出去散步,真是不应该,苦沙弥偷了一口白酒喝……”

主人突然大声说:“我何尝偷过铃木的白酒?偷酒喝的不是你吗?”

“噢,我以为你在看书。胡诌两句也没事。不曾想,你还是听见了。你这人,不防着点不行啊。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的就是你。不假,说起来,我也喝了。我喝了,这一点儿也不含糊。但是发现有酒的可是你。你们两位听着!苦沙弥先生本来不会喝酒。但是,他觉得是别人的酒,就痛饮一气,所以呀,荷,满脸通红。唉呀呀,那副样子,不忍再看他一眼……”

“住口!连拉丁文都不会念,还……”

“哈哈哈……后来藤先生回来,晃了晃啤酒瓶,发现少了一大半,他说一定是有人喝了。四周一察看,只见这位‘大老爷’蜷缩在墙角,活像用红土捏成的泥像……”

三人不由地哄堂大笑。主人也边看书边格格地笑。惟有独仙,似乎由于过分地巧用机关,有些累了,所以伏在棋盘上,不知什么工夫已经酣然入梦。

寒月又说:“不出声也曾被发现过。我从前去姥子温泉,和一位老头住在一起。据说他是东京一家布疋商店的退休老板。反正是同宿,管他是布疋商还是估衣商的。然而,有一件事可伤脑筋。那是因为我到姥子温泉以后第三天,我的烟抽光了。诸位大概也都清楚,那个姥子温泉不过是山里的一幢房,很不方便,除了洗澡、吃饭就什么也买不到。在这里断了烟,那可是一场大难。越是缺什么,就越想什么。我刚刚想到没有烟啦,就突然想吸。其实,平日井没有那么大的烟瘾。偏偏倒霉,那个老头包了一大包烟叶来登山,他拿出一点烟来,盘腿大坐,吱吱地吸起来,仿佛在问:‘不想吸一口吗?’他光吸,还可以忍受,后来竟吐起烟圈,又竖着吐,横着吐,甚至躺在黄粱一梦的枕上倒过脸来吐;还像变戏法似的从鼻孔吸入鼻洞,再从洞里喷出来。一句话,直‘晃嘴’呀!”

“什么?‘晃嘴’是怎么回事?”

“形容炫耀服装家具叫做‘晃眼’,那么,炫耀吸烟,只好叫做‘晃嘴’了。”

“唉,与其这么煞费心机,何不要来一点儿抽?”

“这,不能要。我是个男子汉嘛。”

“咦?男子汉就要不得吗?”

“也许要得。但是,我没要。”

“那怎么办?”

“不是要,而是偷!”

“唉呀呀!”

“我看那老头儿拎着条毛巾洗澡去了,心想:要吸,就趁现在!我便不顾一切地大口猛吸起来。啊,真过瘾。不大一会儿,纸屏哗的一声开了。我一惊,回头一看,来者正是烟草的主人。”

寒月问道:“他没有去洗澡吗?”

迷亭说:“他刚想洗,忽然想起忘了拿钱褡子,才从走廊折了回来。谁稀罕偷他的钱褡子?首先,这是对我的冒犯!”

寒月说:“看你偷烟的手段,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那老头儿真有眼力,钱褡子的事暂且不提。单说他拉开纸屏一看,我已断烟两天,而现在那浓浓的烟雾却弥漫在整个房间。常言道:‘坏事传千里!’一下子事情败露了。”

“老头儿说什么了?”

“到底是年高有德!他什么也没说,将用白纸卷好了的五六十支烟递给我说:‘对不起,如果这粗劣烟叶您不嫌弃,就请吸吧!’说完,他又到浴池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江户风趣’吧?”

“谁知道是‘江户风趣’还是‘布疋商风趣’,总之,从此我和老头儿极其肝胆相照,逗留两个星期回来。非常愉快。”

“这两个星期,烟卷都是老头儿请客吧?”

“嗳,大致如此。”

主人终于合上书本,边起身边求饶地说:“小提琴完事了吧?”

寒月说:“没有。以下才热闹呢。正是故事高潮,你就听下去吧!顺便提醒一句在棋盘上睡大觉的那位,叫什么啦?对呀,独仙先生……那么,独仙先生也请听听吧!如何?你那种睡法对身体是有害的。叫起他来好吗?”

迷亭喊道:“喂,独仙兄,起来,起来!讲有趣的故事。起来吧!人家说,你那种睡法对身体有害!说您太太会担心的。”

“嗯?”独仙哼了一声抬起头来,顺着他那山羊胡流下一串长长的口水,像蜗牛爬过似的,那口水闪闪发光。“啊,好睏!‘山上白云闲,恰似我偷眠’,啊,睡得真香!”

“你睡啦,这已经公认。你快起来如何?”

“起来也好吧!有什么趣闻吗?”

“紧接着就要把小提琴……怎么回事啦?苦沙弥兄!”

“怎么回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东风说:“马上就该拉琴啦。”

迷亭说:“马上就要拉琴啦。到这儿来,你听呀!”

独仙说:“还是小提琴?真受不了!”

迷亭说:“你是拉‘无弦之素琴’的人,没什么受不了的。而寒月兄恐怕要拉得吱吱哇哇,声震三邻五舍,那才大大受不住呢。”

独仙说:“是吗?寒月兄难道不懂操琴却不惊邻的方法吗?”

寒月说:“不懂。如果有这样的方法,倒要请教。”

“何须请教!只要看一眼圣地白牛①,就会立见分晓。”独仙说得玄虚莫测。寒月断定这是独仙睡眼朦胧中信口胡诌的奇谈,便故意不理他,接着话碴儿说:

①圣地白牛:见日本的《碧岩录》,以进入清净境界的无垢白牛,形容佛门圣洁。

“好歹想出了个妙计。第二天是天长节,从早到晚我都在家,把藤箱开了关,关了开,一整天都在心慌意乱中度过。终于天黑了。当藤箱下蟋蟀嘶鸣时,横下心,将那把小提琴和琴弓取了出来。”

东风说:“总算露面啦。”

迷亭却警告说:“率尔操琴,那可危险哟!”

寒月说:“我先拿起琴弓,从弓尖到弓把都检查一遍……”

迷亭讥讽道:“那不会是劣等刀工的产品吧?”

寒月说:“当我想到这便是我的灵魂时,心情正像武士在深夜灯影中将磨得锋利的宝剑拔出刀鞘。我手握琴弓,不禁瑟瑟发抖。”

东风说:“真是个天才!”紧接着迷亭说:“真是个疯子!”主人说:“快拉琴就对了!”独仙却流露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寒月说:“谢天谢地,琴弓平安无恙。接着又把小提琴也拿到油灯旁,里里外外全面检查。这过程大约五分钟。您要记住:藤箱下蟋蟀一直在嘶鸣……”

迷事说:“一切都替你记着呢,你就放心地拉琴好了。”

寒月说:“这时我还没有拉。幸亏小提琴完整无缺。这就放心了。我猛然站起……”

迷亭问:“要去哪儿?”

寒月说:“还是闭上你的嘴,光用耳朵听吧!像你这样一句一打岔,可就没法讲故事啦……”

迷亭喊道:“喂,列位!叫你们闭上嘴哪!嘘——嘘——”

寒月说:“多嘴的只有你一个!”

迷亭说:“是吗?对不起。我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寒月说:“我将小提琴挟在腋下,穿着草鞋穿过草门,跨出二三步。啊,且慢……”

迷亭说:“嗬,你总算出去了。说不定又是什么地方停电了吧?”

主人说:“即使回去,也没有柿饼子了。”

寒月说:“诸公这么七嘴八舌的,实在是憾甚,憾甚。我只好对东风一个人讲了……好吧,东风。我迈了两三步,又折了回去,把离开家乡时花三圆两角钱买的红毛巾蒙在头上,噗的一声吹灭了油灯。唉,我对你说呀,这下子眼前漆黑。连草鞋在哪儿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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