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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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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寒腿疼又犯了,有点关系。另一方面,也确实,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失望,憋在他心里,让他难受得一时不想说什么。散会以后,他倒背起手,佝偻着腰,一瘸一瘸地,由韩起科陪着,去几个大地窖,默默地察看了一番,回来就把那个基建队副队长撤了,觉得他“坏了他的大事”,并要求基建队队长和指导员亲自带人去修复那些被毁了的苇子墙。“用寸板给我重做这隔墙。”“是光重做被毁底那点咧,还是整个儿底全都给换了呢?”

干部职工牺牲在这场清淤会战中

“多问的!当然是整个儿的都换。”“那……莫指望咧,整个场部都淘换不出恁些板子底咧!”基建队的这两位主官当然清楚目前冈古拉还存有多少寸板。原先库存的一点寸板(一寸厚,经过炕干处理的木板),全在今年夏天那场老龙口清淤战斗中用完了。当时突然暴发的山洪挟带大量泥沙,把老龙口几十米高的一排铁闸门全淤死了。假如不能清除这些淤泥,及时开启闸门泄洪,接踵而来的流量更大的洪水就可能把几十公里长的引水渠给冲零散了。这个损失就不是一两个冈古拉农场能承受得了的。当时有二十二个干部职工牺牲在这场清淤会战中。其中包括七个盲流“黑户”。事后高福海下令做棺材厚葬他们。而且要用三寸厚的板子来做棺材。场里没那么厚的板子,就把库存的那点寸板全拿去跟人换了。还倒贴几大车好话,欠下无数人情。朱副场长婉转地劝道:“人已经死了,咱们着重在精神上纪念他们就行了……”高福海说:“他们是替我死的。”朱副场长说:“有关当局早不许土葬了。”高福海说:“那也得看是咋死的。”朱副场长说:“可文件上并没有规定,咱们可视死法的不同而作不同处置……”高福海说:“他没规定,就听我的。”朱副场长还要劝。他不听了,一扭头,倒背起手,瘸呀瘸地就走了。

没有寸板,高福海把牙齿一咬,下令拆他的木板路!这决心应该说下得不容易。木板路是高福海的一块“心头肉”。跟五角星和黑雀是小分队的标志和符号一样,这可是整个冈古拉的标志性建筑。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冈古拉的象征,也是高福海的骄傲。高福海说,我在冈古拉干了这么些年,就给自己图了这么点享受,在自己家门前铺了这么条木板路。多年来,人们只要提起冈古拉,除了它的偏远、高寒、冷寂……他们往往就会想起这条用黑杨木板铺成的路。现在,既然高福海下了决心要拆,那就拆吧。

拆!

果然就拆了……

多次调查取证过程

得知高场长要拆场部的木板路来为大伙做房间隔断,退伍兵们还是十分感动的。

(当然,只拆用了一部分,保留了一部分。)从拆路、运料,到新的隔断建起,抓得再紧,总也得花五六天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小伙子们和他们年轻的妻子们白天正常出工,晚上依然住大地窖,睡那用苇子杆儿隔断的小间,却再也没人发牢骚讲怪话。小夫妻们居然渐渐“适应”了环境,“学会”了在这毫无私密性可言的环境里“亲热”,“办事”,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住进独门独院的新房子去。

应该说,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在自然地走向平静。那两位护送军官也打回电话来,请省军区的同志替他们订购机票,准备返京了。可惜,事情并没有到此就完结。订完票,他们找高场长去告别。高福海对他们说,这一段真辛苦二位了,今晚你们就别回丫儿塔了,我请二位吃点便饭,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上丫儿塔搞个活动。他俩也很高兴,说,搞活动好啊。

这些退伍老兵们也干了好几天活儿了,也该让他们休息休息,喘口气了。当晚,高福海在场部小食堂“宴请”。七个碟子八个碗,自不待细说。

第二天的活动是,带领全体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去冈古拉墓地祭奠。高福海的用意自然是十分明确的,他想告诉这些兵娃子,冈古拉现有的这一切,虽说还不尽如人意,那也是前人用生命换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他希望这些老兵娃子不要把个人眼前的一得一失看得太重。

说是墓地,既没围墙,也没大门,只有一条砂石路还算看得过去。墓地设在一片向阳的高坡地上,白晃晃的雪耀得人睁不开眼。大部分墓都不立碑。有碑的,多数字迹也早模糊不清了。墓地里长满了多半人高的狗尾巴草,芨芨和野荆芥,还有一人多高的铃铛刺。坟堆上长的是青蒿,这会儿早已枯黄。高福海坚持说,这儿的每一座坟墓,都埋着一个摄人心魄的“故事”。那天,他让小分队的队员给这些老兵娃子当“讲解员”,讲述那些故事。每个队员均摊下来,能分到四五个、五六个老兵娃子,加上家属,约有十个左右的听众。赵光和范东被韩起科派出去办别的事了,剩三十名左右的老兵娃子和家属,就由韩起科给讲解。但韩起科这狗屁孩子口才不怎么的,本来能说十分钟的话,到他嘴里,往往三五句就完事儿。高福海在一旁听得实在耐不住了,便上前,让他“靠边站”,亲自给讲了起来。事情恰恰就发生在老人家亲自讲解的过程中。事后据当时在现场的人说,高场长讲了还不到十分钟,有个老兵娃子在底下小声嘀咕:“嗨,建农场就算有多了不得,也不能搞死这么些人……”高福海一听,立马就火了。当场追查。但后来也有人说,当时压根儿就没人说那话,完全是高场长耳背,情绪又有点激动,把现场杂七杂八的声音,比如风声、跺脚声、咳嗽声、哄娃娃声,或野獾噬咬树根发出的悉嗦声,野兔乱蹦乱窜的声音……听成了这嘀咕声,闹了一场天大的误会。还有人说,当时的确有人在底下小声嘀咕了,但话不是那么说的,没说“搞”死,只说也不能“死”那么多人。这份证词当然很要害,因为有没有一个“搞”字,这话的性质和分量就太不一样了。还有人则断定,这件事完全是一个阴谋,是高福海和韩起科串通一气,事先精心设的一个套儿,挖的一个坑,目的就是要藉此机会,收拾一下这些初来乍到、心高气傲,看啥都不顺眼、吃啥都不可口的老兵娃子,让他们学老实了。在后来多次调查取证过程中,韩起科一直作证,说他当时在场,他听到那个兵娃子确确实实说了这个“搞”字。我后来问他,你到底听到了没有?他说:“你啥意思么?那个兵娃子要没说,高场长会这么去讹他?”

我说:“我问你听到没有?”他说:“我没听到,能跟调查组那么说吗?”“别跟我妈啊爸的玩这套文字游戏,正面地回答我,你到底听到没有?”“嘿……”“你嘿什么嘿嘛!”“嘿……嘿……你想让我干啥?组织人反对高场长?你觉得冈古拉这会儿还不够乱糊的?!”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作证,那个兵娃子就得担着一份恶毒攻击农场党委主要领导的罪名。”“……”他不作声了。“你到底听到没有么?”我继续追问。“……”他还是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你真够烦人的!”转过身就走了。

但当时高福海的确气炸了,拨开众人,照直走到他认定的那个兵娃子面前,用马鞭指着那小伙子的鼻子尖儿,说:“你再吭气给我说一遍,谁搞死了这些同志?”那个老兵娃子一下子脸色刷白,大气不出,二气不喘地,只是呆呆地看着高福海,完全吓傻了。

“说!”

“……”不吭气。

“说!”

“……”仍然不吭气。

“说呀!”

“……”还是个不吭气。

这样,居然僵持了好几分钟。一个退伍军官挤过来打圆场:“高场长您先别上火。我在边上待着哩。我可以跟您保证,他没这么说。他也不会这么说……他凭什么要这么说呀……”

“你保证?”高福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问。

“保证。绝对保证。”那位退伍军官上前一步,打了个立正,挺起胸,说道。

控制住那正在失控的事态

这时,高福海转过脸,略略地瞟了韩起科一眼。(这个细节,后来也在许多人嘴里广为流传。他们认为,这一瞟,意味着,他俩事先有约定,也就是说,这时候高福海暗示韩起科,你该站出来说话了。但也被一些人坚决否定。他们说,不止一个在场的人可以证明,韩起科当时虽然站出来说话了,但是,高场长没有向韩起科发过任何“暗示”。韩起科也绝对不是在接受了场长的暗示后,才站出来作证的。)韩起科往前走了两三步,走出人群,走到圈子中央,作证道:“我听到了。他说了。”

“我说啥了?说啥了?你说我说啥了?”那个兵娃子这一下子完全顶不住了,一下就毛了,炸了,脸盘胀紫,猛地上前一把揪住韩起科的领口,连声逼问。

“干啥干啥?你还想干啥?”高福海连声喝斥。这时,小分队的人已经闻声赶到,冲进人群,三个架一个地,把那个兵娃子从韩起科身边架开。而其他那些老兵娃子也沉不住气了,上前想拽回自己的战友,纷纷吼叫:“别动手嘛。有话好好说嘛。”现场的气氛一下像开弓的箭,紧张到了极度。还是韩起科做了个手势,让小分队的人松开手,放了那个兵娃子。几乎同一时间,北京来的那两位护送干部也立即上前拦住吼得最响、冲在最前边的那几个老兵,不让他们接近小分队的人。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我没准备高楼大厦来接待各位。”高福海说道。

“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来住高楼大厦。”“想住高楼大厦,就不上这达来了……”有的老兵仍在委屈地嘟哝。

高福海却眼圈红润起来,他竖起眉毛,把宽大的手掌向墓地深处一伸,大声责问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会这样看待这些牺牲了的老同志,还认为是我搞死了他们……”

“我没这么说!”那个老兵娃子急得都快要哭了,赶紧叫了一声。他知道,这会儿再不说话,更不行了。

“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听高场长说!”护送干部也急了,大声打断他的话。比较有经验的他们似乎已经预感到一些什么,所以拼命设法,以控制住那正在失控的事态。

高福海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并且,很快地,那笑纹便从他冷峻的唇边消失,{奇书手机电子书网}转身示意开荒队队长(也是一位退伍军官):“把其他同志带回。至于你们……(他指指围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二三十位老兵和他们的家属)留在这儿,帮助这个小伙子一起回忆,刚才是否说过这样的话。啥时候回忆起来了,啥时候通知我一声。”说着,倒背起手走了;并把小分队留了下来,“看守”这二三十人。事后,许多老兵一说起高福海当场做的这决定,就特别不能平静。“您是老同志,老资格,又是我们的上级领导,您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怎么怎么罚,我们都可以接受。您让一帮小屁娃娃像看劳改犯似的看着我们,这算啥?”但即便这样,他们当时还是忍了。毕竟是老兵嘛。当时是下午三点二十三分左右。一直在雪地里站到六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气温急速地下降到零下。而下午出来参加活动时,这些老兵和他们年轻的妻子都没有穿大衣,在雪窝窝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小时后,又让荒原上的寒风连续吹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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