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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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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坏了,当时他的爸爸已经在给他铺路,每天他都见许多大人物,过去的种种荒唐经历,如果没人提起,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然而收到这本小说,他慌了神,谁知道女孩是什么意思呢?要挟吗?要逼他复合,还是狠狠讹他一笔?

“他约女孩见面,但女孩拒绝了。又过了几天,女孩说她已经在柏林了。他问她,为什么要提前半年过去呢?女孩说,因为北京到处都是回忆。他又问她,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呢?她说,因为除了回忆,我什么也没有了。”

青面兽头里不再吐出烟来,香燃尽了。杨宽泪流满面:“我是一个不断蜕皮来成长的人,对荣辱沉浮、悲欢聚散看得并不是很重。大家不过是一段路程的旅伴,早晚都是要各自下车,但我遗憾的是,那天她说我们的关系是一场骗局,我没有告诉她,我爱她。”

~10~

带队到澳门走穴,陈白露一共做过两次,第一次就被陈言知道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大隐患:一个模特与路雯珊是同班同学。陈白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忧虑。她有点儿烦躁地用勺子戳着手里的冰激凌,巧克力碎块和干果碰撞在一起,奶油全部融化了。然后她把冰激凌扔进垃圾桶,推开桌子站起来。

她盯着楼下热闹的马路出神。我说:“我去和路雯珊谈,让她少管闲事。”

她瞟了我一眼:“好主意。你这样的脑子,能平安长到这么大也算不容易。”

我脸一红。

“那你就忍着。”

“我不是一直在忍?” 我笑了:“陈白露,你看看镜子里自己的脸,我不记得你的眉头多久没有展开过了。我多余来陪你。我走啦。” 我起身要走,她在我身后喊:“走吧!反正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回头看她,她赌气拉开梳妆凳坐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镜子里她眉头紧锁,嘴角因为过于用力地抿着而微微下垂。她这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对自己的容貌十分不满似的,一只手解下盘在脑后的发髻,一只手拿起梳子梳起头来。

她太用力,简直是撕扯。梳子上很快挂满了断发。 我叹口气走过去,把她一头打着卷的长发握在手里,一层一层地梳着。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在我手心里听话地舒展着。她的脖子因为过于激动而蒙上细汗,又湿又凉。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你这么精明、无惧、会交际、会赚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也不稀罕我成为你的盟友。我能做的就是不站在你的对立面。”

但是她并不领我的情。她的脖子僵硬地挺着,脸上保持着倔强的表情。然后她露出不信任的笑容,像是可怜我似的,对着镜子说:“别这样说,有你们离开我的时候,最后剩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她刚才还对我冷嘲热讽呢。

说“那你就别做太出格的事”?这种劝阻如果有效,她就不是陈白露了。

我沉默了很久,说:“We’ll see。” 她也点头:“We’ll see。” 然后她拿出一张表格给我看,上面是十几个女孩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我帮她们订机票。”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你看,她是93年的。” “十七?”

她撇撇嘴:“她早对我讲过自己是93年生人,我还以为是谎报年龄。 没想到是真的。你说,如果她的爸爸妈妈知道女儿在做什么,会有多伤心?”

然后她抚摸着那张纸上的名字,低头叹了口气:“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呀。”

我差一点儿说:“那你就不要为她们牵线。” “我不是没劝她,我说,你太小了,身体发育都没完成呢,你一定要做,再等两年行不行?你猜她说什么?她笑得很开心,说你怎么这么封建,这是我的人格自由。她说这是‘人格自由’。”

我看着她悲戚的样子,把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我劝她:“十七岁也不是小孩子了,咱俩刚读大一的时候也没成年呢。”

她固执地摇头:“十七岁就是小孩子,十七岁就应该做个孩子。我读大一的时候开始打工、站展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可是更多的时候是觉得不值。我赚到那一点儿小钱,代价是太早知道了社会上太多肮脏黑暗的东西,如果这个阶段迟早要到来,我倒希望它来得晚一些,像你这样。”

“你别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敬佩你。”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我羡慕你。如果我有女儿呀——”她微微一笑,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如果我有女儿,我就养她一辈子,谁要笑话她是蛀虫,就让他们笑话好了。反正我替她把够花一辈子的钱都赚到,然后一直供养她,她想要的我都有能力给她,她想买飞机,我要买得起;她想见哪个巨星,我要有能力带她见到。她永远不必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我要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给她,她的生活里会只有幸福。”

“你好傻,你以为被当作蛀虫会快乐吗?旁人永远不会给她真正的尊重,她甚至没有存在感。”

“她不需要尊重和存在感,她有我就够了。” 这下轮到我苦笑了:“她需要的,你相信我。” 陈白露固执地说:“她不需要,她的生活就是玩玩艺术,谈谈恋爱。” “玩玩艺术,谈谈恋爱?白露,你既不懂艺术,也不懂恋爱。没经历过大悲大喜的人只能欣赏到艺术的皮毛,至于创作,恐怕也是平庸的作品;恋爱呢,”我心里涌起无限悲伤,“不会有人爱她的。邪恶才是最有魅力的人格。好女孩一辈子只配得到一个‘好’字,而坏女孩得到所有。”

她根本没有听懂,依旧点着头说:“那就让她只得到一个‘好’字。” 说完她突然用漆黑的瞳仁上下打量着我,然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嗬——我就知道。你才没那么快就原谅我把陈言抢走呢。” 我分辩:“你没有抢走他,我根本没有和你抢。” 她恢复了惯有的鄙夷表情,抬着下巴看着我:“是吗?那你有本事不要手下留情。” 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和你计较,白露。我知道你现在精神压力很大。如果这样讲话能让你放松些,那么你随便。”

“哼,果然是好女孩。” 我抬着头盯着她精明的眼睛:“是。我也许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人也不是,但我能对着良心说我对得起这一个‘好’字,而你永远得不到这个字。”

说完我把梳子轻轻放回桌子上,走了。 在走廊里碰巧撞上回家的陈言,我气得一直在抽泣。 “你又娇气什么呢?”陈言拉着我问。 是啦,我娇气。

“我懒得理你。”我甩开他的手就走了。楼下停着他的摩托车,我赌气踢了一脚。

第二天,陈白露就去澳门了。

2010年冬

~1~

立冬那天,路雯珊父母经营的酒店开业,和梦会所隔着马路相望。 我们都收到了请柬,但陈白露不想去。她病恹恹地靠在沙发扶手上,不住地咳嗽,她的肺常年不舒服。

“你在家里休息吧——要不要让海棠照顾你?”陈言说。

还没等我回答,陈白露一只手按着通红的前胸,努力止住咳嗽说: “你必须去吗?”

“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我是代表我爸妈去的。” “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来呢?” 陈言对着镜子打领带:“以后像这样能代他们去的场合,就不麻烦他们了。” 陈白露撇撇嘴,一脸不屑:“可算是想通了,要子承父业么?我还以为你真不喜欢和那帮人打交道呢。绕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从前的路子上。从前拉着我的手说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场合,一个个看上去亲得像一个妈生出来的,遇到事儿就争着把对方先踩死——敢情都是骗我的。我知道你爱热闹、爱交际、爱听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围着你说奉承话。 今天交翻译稿被人使唤倒水,你眉头皱了一整天了,你以为我没看到? 真是委屈你了,快去吧!”

“咦,我不过是参加一个开业典礼,你怎么扯上这么多?” “我咳嗽快半个月了,你管过我吗?” “我不管你?我要带你去医院,你说看到医生就烦;我让你好好休息,你偏要在这么冷的时候回沈阳,我让你带上最厚的羽绒服,你悄悄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衣柜底下,你以为我没看到?” 陈白露脸色一变,抬头扫了我一眼,然后不说话了。她之所以不带羽绒服,因为她去的不是沈阳,是澳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解围,生怕一句话说错引起陈言怀疑。 我们三人在小小的房间里沉默着,西装革履的陈言,一脸病容的白露, 还有我。

最后陈言叹口气,把刚系上的领带解下来扔在椅背上:“我在家陪你吧——要不要喝陈皮梨汤?我小时候咳嗽,我妈总给我煮陈皮梨汤。”

“你这人情做的,要吃什么喝什么,还不都是我自己动手吗。” “我就不能照顾你一次吗?别的不会,这个还行。” “哼,突然这么有良心?”

“你不是也陪我吃过白水煮面?” 陈白露不说话了,低头把手里的纸巾撕得一条一条,半晌说:“走吧,我陪你去开业典礼。”

陈白露回卧室换衣服,陈言背对着我系领带,镜子里他的脸棱角分明。自从他从家里搬出来,我已经绝少见他穿着正式的样子。

我鲜衣怒马的少年啊。 我也很久没听他讲过英语,那字正腔圆的伦敦音,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口音。 “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呢?”陈言没回头,说。 “你后脑勺挺好看的,行吗?”

“行。看够了吗?”

我撇撇嘴。 陈言转过身来,一脸笑嘻嘻:“我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帅?” “你快别让我吐了。”

“ 怎么说话呢?上次 你把我 的摩托车踢掉一 块漆, 我还没 跟你算 账呢。”

“你在哪个修车铺买的破车,我踢一脚就掉漆?” 他很得意:“我的车虽然便宜,可是性能特别好,声音跟小马蹄在沙滩上跑似的。” 我一阵心酸。他从小就是车迷,长大后开了六七年法拉利,现在对我夸耀一辆三千八百块的小摩托“性能好”。 “今天皱眉头是怎么回事?”

“谁?” “陈白露不是说,你去公司送翻译稿,有人要你端茶倒水?” “你听她挤对我呢。我哪儿至于为这点儿小事皱眉头。” 我在心里想:你会的,你可会呢。

陈白露在卧室里喊我。我推门进去,见她下身穿着一条墨蓝色长裤, 雪白的脚踝缩在过长的裤管里;上身裸着,背对着我,手里拎着束身衣。

“帮我穿上束身衣。” 我看着她瘦到仿佛用力咳嗽都会折断的腰:“哪件衣服你穿不上?” “不是为了束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一阵咳嗽,“为了让我看上去精神点儿。我老是驼背。”

“那你就不要驼背。”

“没力气,撑不住。”

我不想再劝她保重身体,这种话从来都是没有用的。接过束身衣, 光滑的缎面里嵌着硬邦邦的鱼骨。丝带穿过十几个孔,我的手划过她汗湿的后背。

“不然……”我还是忍不住说,“去看中医吧?以前陈言的胃病不是中医治好的吗?信不信先放在一边,反正不会有坏处。”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听到“中医”二字就火大,又骂“老骗子”、“野狐禅”,而是用气息不稳的嗓音说:“等等看吧,天暖了,应该就好了。”

“你咳得这么凶,睡得好吗?” “一开始不好。我怕吵醒他,只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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