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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推理-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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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老爷,我真的没想着害人啊,你别赶我走啊!”三太太膝行上前抱住老爷的腿,“我肚里还有您的孩子呢,说不定还是个儿子呢,邝家的儿子啊!”
  “儿子?”二太太冷笑一句,“后院的妈子可说,看你这身形,十有八九还是个女的,你这心术,生得了儿子吗?”
  “滚!”老爷一把推开三太太,“我看见你就烦,滚得远远的,要是生了儿子,以后就再说。要是还是个女的,就一辈子待在娘家的窝棚里不用回来了!”

  21、

  凡事我都信个理,烛有燃尽的一天,草有枯黄的一日,人,也有熬到头的那一刻。
  这一个月,老爷都起不来身,二太太闭关念佛,谁都不见,四太太读书习字,文雅如常。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宅,寥落的就剩七八个下人稀稀拉拉。倒是刘管家,活泛地跑里跑外,精神劲一点不减。
  老爷时睡时醒,昏昏沉沉。一会哼哼唧唧说“我对不起邝家啊,邝家要在我手里败了”,一会嘟嘟囔囔地唱几句他喜欢的昆曲,一会又睁开眼说他饿了,我连跑着把粥端过来,他又叫不醒了。
  半夜,老爷支起半个身子来,脸颊红红的,眼里的光打着圈,他揪着笔颤颤巍巍地写了要交代的事,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这封信交给炎盛,家里的东西,都留给他。”
  那时候老爷还不知道,除了这处老宅和一些地,家里已经没啥东西了。刘管家赶忙伸手去接,老爷却出人意料地把手腕一转,像是盯着一个怪物一样死死地逼视着他。刘管家身前身后地跟了大半辈子,他究竟安得什么心?
  老爷唤了我一声:“哑锣,你过来。拿着,去送信!信一定要亲手送给二少爷,让他马上赶回来。”
  我握着信,马上弹出门去,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前头的路。

  22、

  四天后,我独身先赶回府里,老爷已经在前一晚咽气了。我跟二太太他们比划,二少爷又复发了皮肤病,郎中说三天内千万不能见风,他好转后立即赶回来。
  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大门被哐哐咂响。钱铺的余掌柜带着一伙人堵在门口:“邝府的田宅现在是我的了!昨夜里刘掌柜已经全部抵成银票,我们是来收宅的!”
  冲进管家的房里一看,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贴身的物品全都不见,桌子上放着那个明晃晃的玉扳指,映着冰冷的光泽。
  二太太好说歹说,余掌柜同意宽限两天。二太太长叹一声:“这也是命数啊,当年邝刘两家本是联手经商,邝家趁刘家周转不灵,吞了他的那份,失了根本的刘家人只能投靠过来,而邝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就这样,邝家代代做主子,刘家辈辈做下人,可最终,刘家还是夺了回去。”
  午后的院里静悄悄的,二太太拿出首饰分给最后的下人,苦岑婆子说:“太太,都给我们了,你咋办。”
  二太太淡淡一笑:“钱财本来就是身外物,没有了,反倒一身的爽利。我带上贴身丫鬟往老宅去,说不定会遇上迎面赶来的炎盛,我们母子俩以后在乡下过了,二亩薄田也能糊口,粗茶淡饭,平平安安就好。”
  经历了盛衰离合,人生也该看透了。
  “啊!”一声尖叫划破静谧的大院,连翘跌跌撞撞地奔来:“四太太,四太太她……”
  我们赶过去,中堂屋里,柜门敞着,铜匣子打开,四太太怀抱着黝木印直挺挺地躺在正中,脸色惨白,青筋绷起,嘴唇紫黑张得老大,圆圆地瞪着双眼,好像在质问苍天。

  23、

  我帮二太太套好车,她把府里的钥匙按在我手上:“哑锣,这府里的最后一程,就由你来送吧。我知道,你人哑心不哑,明里暗里没少帮衬人,上天能看见的。”
  我抽出袖管里捂了好久的那封老爷遗书,递给她,二太太惊讶地瞅着它,手哆嗦得厉害。老半晌,哽咽地说:“哑锣啊,你真是救了二少爷一命啊!”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了。
  “如果炎盛收到这封信,立刻赶回来,恐怕他还是逃不出四太太的毒手。”二太太深深地吸了口气,“刘管家图的,不过是邝家的钱,而她图的,则是邝家的命。我也派人打听过她的底细,查的更深,她本家落败正是因为与邝家斗狠,在最后一场押注,邝家使出了传家宝黝木印,东家们早就听说过这个稀世宝贝,纷纷倒向,她父亡姊散后流落了过来。本着复仇的心嫁进府里,为了重振家业,她一定会去夺那个宝印。一个能狠下心把自己当赌注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所有能跟她争印的人都会被除掉,可是啊,人在做,天在看,最后她还是没有福德去镇住宝物。”
  二太太略带愧疚地看着我,“其实,白果的死,也和这事有关。有一晚,我从西华寺回来,发现屋里有人影,灯笼一照,原来是四太太,正跪在香案前用手指扣红砂,旋即哭了起来。原来四太太早就知道三太太把她的药做了手脚,喝了会怀不上孩子,可是她还是愿意天天喝,为什么?因为她根本不愿生下邝家的种。但是后来她担心最得宠的三太太生下儿子后,老爷把印给她,所以也谎称自己怀孕了。你走后,她找人迷奸了白果,让她有了,打算过些时日把催产下的婴孩据为己有。三太太被算计跌下楼,早产是个女婴,四太太就等着坐收宝贝了。可怜的白果,一方面她痛恨肚里的孽种,一辈子的清白就毁了,另一方面肚里小生命又是她的骨血,听说香案上的红砂能打胎,她就想溜进来偷吃,可是又迟迟不忍心放进嘴里……”
  我心如刀绞,眼泪涌了出来。
  “我劝她先别走这一步,在邝家她生不生下这个孩子,命都难保,不如出去找你,还能有个活路。我给她盘缠,以为能逃过一劫。夜里四院莫名失火,我才知道四太太要杀人灭口了,为了不显眼,还搭上了其他几个丫鬟的命。觉得这事蹊跷的还有大太太,虽然一直卧病在床,但她从白果身上看出了端倪。真想不到,赶在老爷回来前,四太太把她也害了。我跪在佛前瑟瑟发抖,知道实情却不敢揭露,怕她发起狠来会伤到炎盛,佛祖有知,定会谴责我的漠然,我怎么敢让佛祖睁眼看到”。二太太懊悔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佛珠上。
  “老爷最看重儿子,如果没有新丁,按理应该会把黝木印传给大少爷。四太太跟刘管家串通好,引了老爷封了五太太。其实五太太早就跟大少爷相识,入府后不便经常公开碰面,有时会晚上一起研习书画,但绝没做苟且之事。四太太的一招隔窗虚影让老爷中了圈套,帐里人模模糊糊,指谁是谁。我查过了,铜人的锁口上做了手脚,从里面打不开了。她一石二鸟地除掉两个人,又借口身体虚弱,不多亲近老爷,其实是想不惹人注意,怕怀疑上她。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我知道,接下来就轮到二少爷了,所以我必须要先下手。”二太太眼神透出坚毅,“不错,是我下的毒,三太太确实只是掺了点泻药,我本想豁出这一条老命把四太太拉下水,后面的局我都布置好了。可是茴香那孩子啊,真傻,偷偷把我的碗给换了,她说她打小没了娘,我就是她的亲人……”
  由于主子们都没事,老爷就没有严查到底,想来二少爷染的不致命却传染的疹子,也是二太太的缓兵之计,让他离开这里,至少能暂时保住命。
  “我知道邝家气数已尽了,刘管家贪得无厌,他拿得越多,报应越多,我也不想阻拦。最后,我当着老爷的面抖出三太太的事,是想救她一命!不然四太太迟早会对她肚里的孩子下手,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她虽然被赶出去了,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我整日闭关念经,是想让四太太觉得我无心争财产,更无意于那个黝木印。她想要,就给她好了。若是二少爷拿着遗书赶回来,肯定又会死在她的诡计下。哑锣啊,你真聪明,救了炎盛啊!”
  二太太紧紧握着我的手,这院子里,终究还是有人有良心的。
  二太太最后跟我说:“那方黝木印,你要是想要就拿走,你要是不想要就毁了它,它是来世间索命的孽障,不能再流传出去了。”
  我收拾好东西,最后看了一眼邝府,一百多年的大宅子就这样易主了,愿这里的亡灵们能早日安息。
  “咣”一声,沉重的黑漆大门正式关上。

  24、

  后来战势混乱,我参了军,打过仗,九死一生回来,还娶了媳妇,有了娃娃,也许就像人们说的,老天终是不会亏待老实人的。
  听说二太太一家虽然清苦,却也整整齐齐地熬了过来,二太太寿终正寝,走的安详。二少爷对白芍始终不离不弃,养育了好多孩子。当年,是把我白芍迷晕放进了二少爷的被窝,这一招先苦后甜,虽然她暂时丢了颜面,但二少爷为人忠厚,一定会对她负责,一辈子能靠上这么一个踏实的男人,比做个随时会丢命的姨太太好多了。我也对得起当年对果果许下的诺言了。听说三太太后来生了个儿子,再后来改嫁给了一个的铁匠,叮叮当当地过起了普通人日子。倒是刘管家,他携带银票没走多远,就被人盯上了,闹出了不少官司,再后来,好像被黑帮的人劫了命。
  战势稍停,村里挖掘出一处古墓,有一队政府文物部门的人来考察。我挖出了埋在村口大槐树下,包得严严实实的黝木印,带着它去做个鉴定。那几个留洋回来的专家在黑屋里围着它研究了好一阵,说,雕刻这个印的木头是一种原产于南洋的很稀有的树种,几近灭绝。它生长时吸纳的营养成分很特殊,所以成年时有一种很奇特的功能:在太阳的暴晒下,木质里会挥发出一种有毒的气体,如果吸入了鼻腔,会造成微血管急速扩张,若是有些人脑部血管本来就脆弱或者先天性发育不良,就有可能爆管而死。一般树干里的挥发物质可以持续百年,但雕刻这个印的木头是取自根部的树瘤,所以致命物质高度浓缩富集。
  怪不得,老爷在给二少爷的遗书里写到,黝木印务必在深夜、暗室或者水中开启,邝家传了好几代这个印,大概是摸清了它的这种效果。那些离奇致死的事情,应该也是这种物质发挥了作用。
  原来邝家的宝贝就只是一个毒物吗?当然不是,最值钱的,其实是那个装印的铜匣!我从第一次见老爷拿宝贝就看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出匣子,还在桌面上垫着很柔软的丝绸,若不是个宝贝,他定不会那样仔细。是邝家的人耍了个心眼,用极其名贵的商代青铜器装着一般名贵的黝木印,不知道真相的人,一定会买椟还珠,错失珍宝,老爷的遗书也印证了我的推测。所以我早就把铜匣包好,在二太太动身时塞进了她的行李车,倘若某日,白芍家落难,希望这个宝贝能帮上忙。若是用不到,也没关系,人一辈子应该为了心活着,而不是钱。
  有个专家抬起头来,略有深意地看着我:“虽说这种树木用起来极为危险,它的药用价值也还没到时机开发,但是,由于雕印的人是一代名师,而且传言种种,外头还是有人一直在打听它。听说黑市上已经有人出价,愿意用几十条人命来换他。”
  那天晚上,我闷了一口黄酒,抄起锉刀,朝着刻着嬉笑怒骂的宝印狠狠地下了手。纠缠了几百年的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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