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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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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画中的河,静止不动。列车过了铁桥,车轮重新又轻快沉稳了。我睁着眼躺在黑暗中。象 
在家里失眠时一样,开始胡思乱想,想不可知的未来。感到彻骨寒冷。我一边裹紧毛毯一边 
寻找风源,发现睡前提开的车窗仍在拄里灌风,下去把窗关了。列车停了,停在一个省会宽 
敝木大站。虽然是夜里,仍有不少旅客上车,他们扛着包在站台上奔跑,寻找有空座的车 
厢。卧铺车厢的大部分旅客仍在熟睡,只有一两个要下车的旅客被列车员小声叫醒,睡眼惺 
松地提着包下车。站台很快空跳了,只有几辆食品车被售货员推在硬座车厢旁向车上的旅客 
卖面包和水果,穿着大衣的站台服务员和警察在踱步。列车开始了,继续向南驶去。我看看 
表,不睡了,下站就是我要去的那个城市了。列车大约还要行驶两个小时。 

拂晓,我和寥寥无几的旅客下了车,站在粗砺水泥铺的、没有天蓬的月台上。天声微 
明,站台上灯光愈发显得昏黄,看不到稍稍有点规模的城市都搞的那种装点门面、一下车便 
能看到的赫高耸的建筑物。简直都不象到了个城市,尤其列车开走后,真仿佛被孤零零撂在 
一个荒野小站。我也知道有没有人来接我,上车前按杨金丽给我的地址拍了份电报。站台上 
倒是有几个男人象是在等人,我故意在他们跟前可疑地转来转去,不时窥探他们,他们无于 
衷地看着我,使我怏怏走开。终于我引起了一个的注意,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是个戴红 
箍儿的车站警察。我决定先出站。出了站,来到站前小广场,一个穿蓝棉衣的黑大个男人迎 
了上来,问我从哪儿来,我告诉了他。 

“是杨金丽派来的吗?” 

我略微踌躇了一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点点头:“是她派来的。”“我姓邱,来接 
你的,走吧。” 

他跟我握了握手,推起旁边支着的一辆自行车,带我走向广场四周密密麻麻、黑黝黝、 
迷宫般的小巷子。进了小巷子,他飞身上车,我紧抱着包坐上后座。自行车左拐右拐,蹬得 
飞快。这城市在东汉末年便是有名的军事重镇,历史上几次著名战役就是在这一带打的。一 
千五六百年过去了,这儿衰微颓败了。城里看不到任何的价值的古迹,也很少新式大厦,到 
处是百余年来为应付迅速膨胀的人口匆心建造的低矮丑陋的平房。特别是的十年来人们自己 
用碎砖、木板、油毡为新婚夫妇搭起的违章建筑,独食了街道,绿地,使道路弯弯曲曲。城 
市显得杂乱无章,天亮起来,街上出现一些衣衫不整、土头土脑的行人。老邱把车停下,问 
旬不是有点冷,我哆嗦着承认。“喝碗馄饨吧,热乎热乎。” 

“还远呢?”我随他走地路进一个卖小吃的棚子问。“不远了。”他叫了四碗馄饨,从 
一个肮脏的铁皮匣中拿出两双粗糙的木筷,比比齐,递给我一双。“凑和吃点,这儿的东西 
什么都变味了,就馄饨还行。” 

棚子里大锅升腾起弥漫的蒸汽,围裙污垢油腻我服务员端来滚烫的鸡丝馄饨,凉风一 
吹,碗上凝了一层油脂。我往馄饨里放了少辣椒糊,把油汪汪、红乎乎的两碗馄饨都囫囵吞 
了下去。“人和杨金丽挺熟?老邱递给我一支烟。 

“可以,”我说,“一般吧。” 

“我和她不错,徐光涛张燕生我也都认识。汽车真有吧?” 

“他们说有那就是有,不过我也没见着,估计应该有。”我把烟点上。老邱呆着脸抽了 
几口烟,对我说:“过会儿你见着老蒋说话留点神。别说什么‘估计应该有’,就说有,车 
就在那儿等着呢,你见着车了,车就是你经手买的,什么事都妥了专等钱了!得把话砸实 
了,否则你模棱两可,这土财主就缩了。” 

“他要细问呢?”“侃呗,谄呗,胡说八道会不会?” 

“倒是会一点。”“这就结了。不会这个你出来干么?不会这个什么事能干成?就这么 
回事,为什么都是假的,掏出银子来是真的。” 

老邱阴着脸,我低头哼哼一笑。 

我记得后来我一见老蒋就认了他个“大哥”。巧舌如簧,又打又拉,在一间肮脏下流的 
小酒馆里用劣质自酒把他灌得烂醉,拽着他脖领子拖去银行提款。我想起他那会儿也许把我 
当成了福特本人,而他自己则是我同父异母,名副其实的“大哥”——大款哥。那天晚上天 
很黑,马路上灯火阑珊。商店都关门了板,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只有风阵阵吹过空荡荡的马 
路,就象吹过寂静的旷野。我昏头涨脑跟着黑煞神似的老邱钻地了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 
子,擦着低矮乌热的屋檐走。隔很远才有一根木电杆,吊着盏昏黄的路灯。路宇下多有大堆 
的垃圾,垃圾堆后在的黑暗暗处忽明忽灭地闪着向颗红红的烟头,走近可以看出几个少年沉 
默的轮廓。很多路灯都不亮,我们基本上是凭借依稀的星光走黑道。时间不算得晚。绝大多 
数人家却都熄灯上床,只有看到夜色下紧紧挨挨,层层叠叠地无数小屋,你才会想到近在咫 
尺的周围迸息静卧着成千上万的人。在一个不亮的灯灯杆旁,老邱停下来,让我扶着车,自 
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垃圾堆。我极力往黑糊糊的垃圾堆后看,看出那儿站着个人。老邱 
过去嘀嘀咕咕不知同那人说什么,一会儿,搂着那个出来,走到跟前我才看出是个女孩儿。 
我们继续往前走,道越发窄了。地上还净是土坷垃碎砖头,走得入磕磕绊绊。终于豁然开 
朗,我们走出鬼域般的旧城区。一条相当宽阔、路灯齐全的大马路横亘眼前,路边有几幢一 
模一样的简易楼,马路对面似乎是新建工地,盖了很多半截楼房,工地后面是昏暗的大片田 
地,这儿已经是郊区了。老邱指给我看马路尽头一座稍明亮些的建筑,说那就是火车站,我 
已完全转了向,甚至不能相信那就是我来时的那个车站,老邱说就是它。老邱家在那几幢简 
易楼里的一幢,一间屋,一张床,我们三个就挤在那张床上。黑暗中,我听到老邱说:“那 
车,别给老蒋!”一个身着西装,丰腴庄重,灿若银盘的脸上有着双黑色大眼睛的女人出现 
在餐厅门口,矜持伫立,款款扫视大厅。当她看到我,我做了个鬼脸。张燕生见状回头一 
看,立刻竖起胳矛喊那个女人。又对我调侃:“有戏呀,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么大个砣放在那儿,狗熊也看得见。” 

李白玲笑吟吟,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徐光涛和张燕生笑容可掬地用欣赏的目光迎候她, 
仿佛在看时装表演。 

“你怎么才来?”张燕生殷勤地拉开为她留着的椅子,给她介绍我和老蒋。李白玲看了 
我一眼,问张燕生:“给你联系的房间住上了吗?”“住上了。”“条件怎么样?” 

“还可以,就是客房服务员不漂亮。” 

“这我可无能为力。”餐厅女招待推着银闪闪的餐车来上酒菜,她显然认识李白玲,冲 
李白玲一笑,李白玲也亲热一笑,支使她拿些冰块来,女招待连连点头答应。女招待开了酒 
瓶塞,在每人的玻璃杯里斟了酒,退下去,我们吃喝起来。张燕生,徐光涛相当活跃地竟相 
向李白玲敬酒调笑,李白玲左右逢源,酬酢自如。我知道李白玲在此进个神通人大的人物, 
我们此行一切食宿都是张燕生通过她安排的。这女方浑身魅力,特别是那双黑眼睛,视界极 
宽。不管她仰脸嬉笑,还是低首啜酒,我总感到一缕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身上,沉静有如 
一个人在幕后不动声色地打量我。“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吗?”她忽而转向我问。 

“嗯。”“看上去他挺老实的。”她对张燕生、徐光涛说,“跟你们不一样。”“老实 
屁!”张燕生说,“数他坏,整个一个阶级敌人,全是装的。”“是吗?”李白玲感兴趣地 
望着我。 

“还是有应该相信你的第一印象,这是有目共睹的。” 

“你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李白玲明显带有好感地对我说。“也许我就是你认识的 
那个人,再好好看看。”我嬉皮笑脸。”“不,她是个女孩儿。” 

张燕生和徐光涛不怀好意地吃笑,我也笑,不再说话继续喝酒。“为什么中国男人雌化 
现象这么普遍,嗯,为什么?” 

我孟浪饮酒,脑浆都沸腾了,听到李白玲对的张燕生的感慨,愤然插话:“因为中国女 
人先于男人普遍雄化。 

李白玲微笑地看着我。 

我强自镇定地坐着。“你也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她盅了口酒,笑着说:你大概要报复我了。” 

“不是中国人。”“噢,”李白玲沉着地说,“我倒是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我祖上 
有不在北京做官,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烧杀奸淫。”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酒性上来了,心脏象小喷泉似的突突跳跃,站起来喃喃说:“我说 
的是个黑人,一个胖胖的非洲姐妹。”我走出餐厅。电梯骤然下降时,酒物已经涌出,我竭 
力将全部内容含在嘴里。进了房间,我立刻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唉哟哟地呻吟,大声喘 
气,象是刚被人痛打一顿。吐了又吐,最后终于吐干净,我干噎着把马桶冲了,用淋浴喷头 
冲净地上的残渍,漱了口出来,愣心地坐在沙发上,一闭眼就感到天旋地转,象被儿童一鞭 
接一鞭抽打的陀螺。电话铃响了,我拿起来挂上。片刻,李白玲推门进来。 

“滚你妈的滚你妈的!” 

“你怎么啦?喝晕了?” 

“滚你妈的,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我趔趄扑过去,粗暴地往门外推她,“我不在上 
面吃饭,下来干么?” 

李白玲掰开我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力不失分寸地把我推回沙发。“你醉了,喝这么点酒 
就醉了,吐得满屋子是味。” 

她走到桌旁沏了杯酽茶,塞到我手里,让我喝,又拧了条凉毛巾给我擦脸。“好点了 
吗?”“好点了,谢谢。”我头脑清醒了,对她说:“你回去吧,说我没事,一会儿我就上 
去。” 

“我还是陪着你吧。你跟我说话,一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头晕了。”“这是正常的— 
—喝醉,不醉我反而不舒服。要的就是这感觉。”“你这是变态。”“不不,我跟别人不太 
一样,你了解我你就会知道——你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啊!”李白玲笑过来。“又是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怎么,又是一个!还有方便?” 

“我,你没看出来?我对人我的胡言乱语不是一点都没吃惊。”“你一说我倒看出来 
了,你的确有点硕大无朋,特别是眼和——脸。”李白玲先是一笑后是一板:“留着你的刻 
薄话形容形容自己吧。你既然能指人了那就是恢复正常了。咱们是不是若无其事地上去,不 
能叫那些俗人看咱们笑话对吗?” 

“对的。”在走廊里,李白玲挽住我,我感激地冲她一笑。回到餐厅杯盘狼藉的桌旁。 
燕生问我:“和以桶亲嘴去了?” 

“没有。”“那和李白玲亲嘴去了?” 

“是!”我大笑望着李白玲,李白玲也笑。“真没事?”徐光涛问。 

“没事。”李白玲替我回答,他看见一漂亮姑娘,就满酒店尾随人家,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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