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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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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麟命令说:“快把那千里眼给我抢过来。”
    陈天伦答应了一声就跑过去了。
    铁麟坐下以后,看到龚自珍依然是十年不更的故衣残履,形容憔悴虚弱,不由得一阵心酸。他在礼部任主事,俸禄本来就十分微薄,又因得罪了穆彰阿,被罚了俸,生活更加困顿。终因贫困潦倒,抑郁闷积,致使“肺气横溢,呕血半升”。这样一个有才学有抱负的人却落得如此困境,在场的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铁麟先开了口:“早就知道龚大人厌倦了官场生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辞了官。十年寒窗,六次会试,按说这位置也得来非易,怎么说辞就辞了呢?龚大人这是……”
    龚自珍连忙挥手拦住了铁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我现在辞了官,就是一介草民了。诸位万万不可对我以大人称呼了。”
    铁麟说:“也罢,那就还像在宣南诗社时那样,称呼您先生吧。依先生之见,这官场实在是呆不得了?”
    龚自珍咂了一口茶,悲哀地说:“做官需要天才,就是说需要天生做官的材料。此种材料软不得,硬不得,坚不得,脆不得,能屈时要能屈,能伸时要能伸,该热时要能热,该冷时要能冷,该当奴才时容不得半点儿尊严,该翻脸无情时容不得一丝心慈手软……我龚自珍先天本来就不足,后天修炼得又不够,还是不要占着这个茅坑吧。”
    清莲道长低声问了一句:“龚大人,京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龚自珍说:“清莲道长难道还不知道吗?林则徐林大人,还有这么忠贞英烈之臣吗?被革职查办,发配新疆了。”
    这件事官场上的人早就知道了,清莲道长是方外之人,当然寡闻一些,惊异地问:“林大人被革职了?为什么?”
    龚自珍气愤地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他烧了洋人的鸦片,吓坏了穆彰阿那些缩头乌龟。洋人的坚船利炮攻占了浙江的定海,他们不想法子抵御外贼,却千方百计地陷害忠良。林则徐前往新疆的途中,黄河发起了大水。皇上又命令林则徐去治洪。黄河要决堤,林大人戴着枷号跳进了滔滔洪水之中,几千军民哭声震天,一齐跳了下去。是林大人用人墙堵住了洪水,要不,你们这漕运码头上早就不见漕船了……这就是忠臣的下场啊!林大人何罪之有?朝廷上豺狼当道,皇上又如此宠信奸佞小人,这官场上还有什么呆头儿?”
    铁麟忧心忡忡地问:“照龚大人看,这局势能稳定下来吗?”
    龚自珍说:“穆彰阿这些王八蛋整天向皇上进谗言,好像咱们一退让,一讲和,洋人就会罢手。哼,向来是弱肉强食,洋人的坚船利炮已经摆在塘沽口了,他们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妥协、和谈,早早晚晚,这大清国要毁在他们手里。”
    夏雨轩问:“这么说,战乱已经难以避免了?”
    龚自珍说:“咱们这个大清国已经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了。老夫既无回天之力,又不想与豺狼为伍,只好回去闲话桑麻了。”
    这开场的一片话,说得大伙儿都沉闷起来。
    夏雨轩突然转了个话题说:“我头些天给皇上写了个奏折,你们猜我想干一件什么事?”
    铁麟说:“你不会请缨守卫海防吧?”
    夏雨轩说:“铁大人真会拿下官开心,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从未奢求在战场上获取功名。”
    铁麟故意将话题撩拨得轻松一些,继续开着玩笑说:“噢,话不能那么讲,‘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清莲道长突然对夏雨轩说:“夏大人,贫道猜想,你是否要修一座庙?”
    众人都愣住了。
    更加惊愕的是夏雨轩:“道长真是仙家,你怎么猜到我想修一座庙?”
    清莲道长说:“这座庙是为通州的一个英雄修的。”
    夏雨轩腾地站起身来,急忙向清莲道长作揖:“雨轩对道长心悦诚服。”
    夏雨轩与清莲道长的对话,将众人说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连铁麟也如罩烟云之中。
    夏雨轩坐下,郑重地说:“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江阴有一场屠城之战,想必诸位还记得吧?”
    这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血贱青史的惨烈之战,谁能不记得呢?
   
第三卷 铁牛沉河愈陷深 第七十一章 护国猛士
    顺治二年八月,定国大将军多铎亲率大军围困了江阴。知县林之骥、参将张宿弃城而逃,江阴军民共推典史陈明遇为城主,誓死抗清。陈明遇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便派人请来前典史阎应元。阎应元本来已经调任广东英德县主簿,因母病及道路不通暂留城东砂山。阎应元入城之后,便与陈明遇一起守城抗清。全城军民坚持了81天的浴血奋战,杀死3王18将,7万5千清军。而城内17万军民只逃生了53人,其余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江阴城内,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有个女子用鲜血在壁上题诗云:露描白骨满疆场,万里孤臣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阎应元率众将士驰马格斗,背上中了三箭,依然拼杀不止,他回头对随从说:“替我向老乡们道歉,我不能继续报国了。”而陈明遇身负重伤,手持大刀背靠在墙上,至死不降……
    铁麟听了夏雨轩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对夏雨轩说:“我说雨轩呀,你怎这么糊涂呀?阎应元是个英雄,可他是抗清的英雄,也就是说他是大清的仇敌。3个亲王、18员大将,7万5千官兵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你夏雨轩居然要给这样的人修庙立碑,你不要脑袋了?”
    夏雨轩听了,抿着嘴笑了笑,没说什么。
    龚自珍瞪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夏雨轩,突然说:“夏大人,看来我得给你做一首诗了。”
    夏雨轩问:“龚大人要给我做什么诗?”
    龚自珍说:“夏大人要给阎应元立碑,怎么着我也得给你立个碑呀。”
    清莲道长却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铁大人和龚大人都为夏大人多虑了。”
    铁麟问:“难道清莲道长觉得此事无碍?”
    清莲道长说:“非但无碍,夏大人还为朝廷立了一功。”
    铁麟急着问:“此话怎讲?”
    清莲道长说:“问问夏大人就知道了。”
    夏雨轩点着头说:“实不相瞒,皇上已经准了下官的奏折。”
    铁麟惊叫起来:“此话当真?”
    夏雨轩说:“这事开得玩笑吗?”
    龚自珍沉吟了一会儿说:“看来,当今皇上也看出了时局的险恶呀!列强咄咄逼人,对我大清国土虎视耽耽。现在要的就是阎应元的精神,阎应元的骨气,阎应元的勇猛。大清国要是有千个阎应元,千个林则徐守疆保土,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夏雨轩说:“龚先生,刚才您说要给我写首诗,我夏雨轩实在受着有愧,但是阎公祠的对联可要求龚先生的宝墨了。”
    龚自珍问:“什么联?”
    夏雨轩说:“这联是阎应元临尽忠之前用鲜血写在城楼的门道里的: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杀贼,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龚自珍喝彩道:“好,大气魄,气冲霄汉,这才是炎黄子孙、华夏精英。这联我写了,老夫在京为官时,没少到通州地面上来叨扰,就算老夫留给通州的一点儿心意吧。”
    铁麟也兴奋起来,立刻让衙役撤掉茶具,捧来文房四宝。龚自珍起身挽袖,操起笔来,沾饱了墨汁,在纸上飞泻起来。夏雨轩亲自为他吸墨,铁麟也过来托纸。龚自珍的字遒劲苍凉,高风傲骨,笔笔掷雷曳电,倾泄着满腔的抑郁和激愤。两条长联,一气呵成,龚自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昂起头来,大有余怒未尽,余兴未竭之感……
    这时候,突然大光楼东北角上传来吟哦之声,像是在及时准确地呼应龚自珍的情绪。龚自珍抬起头来,众人也循声望去,只见甘戎举着千里眼四处远眺,陈天伦昂首向天,高声朗诵……
    龚自珍笑了:“啊……年轻人也诗兴蓬勃了,快把他们叫过来,给老夫助助兴。”
    立刻有个衙役跑过去传话,陈天伦和甘戎跑了过来。
    龚自珍问:“天伦,你刚才在朗诵什么?”
    陈天伦不好意思地说:“没有……胡乱喊着玩的。”
    甘戎立刻揭发说:“不对,是他做的诗。”
    龚自珍说:“既然是贤契做的诗,何不当众吟出来让我们共享?”
    陈天伦说:“不行不行,在众老前辈面前,晚生哪能如此不知深浅。刚才甘戎来了情绪,非逼着我做一首诗,我便胡诌了几句。”
    甘戎说:“什么胡诌,我听着挺好,不信你给大伙儿再吟一遍。”
    夏雨轩也说:“既然众人都有兴致,贤侄就不必拘束了,权当在先生面前朗读习作,也让铁大人和龚先生指点一二。”
    见夏雨轩这么说,陈天伦便无话可说了。在任何时候,陈天伦都将夏雨轩当成父辈,父辈吩咐哪有不从之理。于是,他说:“那……晚生就献丑了,恳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龚自珍竟带头鼓起掌来。
    陈天伦调整了一下情绪,面南而立,昂着头高声吟诵起来:
    潇潇风雨后,登上大光楼。
    长城牵西域,大河贯九州。
    飞虹衔宝塔,驼铃唤远鸥。
    千帆逐红日,满载一江秋。
    龚自珍击掌叫好:“好啊,又是一篇气势磅礴之作。来来来,拿笔来,老夫要把你这首诗录下来,也算是临行前留给你的一份薄礼吧。”
    陈天伦见龚自珍如此看重自己的诗作,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龚自珍又重新铺纸擎笔,唰唰书写起来。令陈天伦和众人惊异不已的是,这诗陈天伦只是这么吟了一遍,龚自珍却一字不错地写了下来。
    陈天伦接过龚自珍的墨宝,双手高擎,咚地跪了下来:“龚先生对晚生如此厚爱,晚生将没齿不忘。先生的墨宝将悬在晚生的床头,激励晚生为朝廷效忠,为百姓效力。”
    龚自珍也激动起来,他弯下腰将陈天伦扶起来,感叹地说:“江山代有才人出,看到贤契如此才学,又如此胸襟,老夫非常欣慰了。”
    铁麟见时候不早了,命令衙役撤去笔墨纸砚,摆上酒席,他们要在这大光楼上,把酒临风,为龚自珍送行。
   
第三卷 铁牛沉河愈陷深 第七十二章 送别
    酒席算不上丰盛,却很实惠,再加上夕阳西坠,红霞满天,大光楼上八面来风,大运河里千帆如云,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一次群贤毕至的聚会,一回恣情恣意的放纵,一场泪花飞溅的别离……
    龚自珍感慨万端地说:“人生如草木,今日还青枝绿叶,吐蕊绽蕾,明日便残叶如蝶,满目枯黄了。想起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曾像天伦贤契这样胸怀天下,也曾想像铁大人这样要大刀阔斧地干一番事业,也曾想像夏大人这样希图兢兢业业为一方百姓造福。可是,如今心灰意冷,了此残生了……啊,还是清莲道长悟得透彻,远离红尘喧嚣,求得一方净土……”
    清莲道长说:“龚先生快别这么说,人各有志,人各有求,人各有其真性情。古人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诸位有立德者,有立功者,有立言者,惟贫道无所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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