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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溅花红-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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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子玉状若血人地奔出曹家集——
  这条路他不需要简兵的关照,事实上已是相当熟悉。
  只是,对于一个猝失双目,由光明骤然变为黑暗的人来说,仍是感觉到极大的不便。
  他在一阵疾奔之后,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这是一片旷野,这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只是再前进,可就如简兵所说,左有冰河,右是毒荆,仅仅当中有一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进的驿道。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的确是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一个猝然失去眼睛的瞎子来说,那就更残忍了。
  胡子玉足足在这里站立了有半盏茶之久,还不敢下脚——
  失去瞳子的一双眼眶里,不仅仅染满了鲜血,更多的是汩汩的泪水。
  怅恨!怅恨!
  懊恼!懊恼!
  说不出的凄冷、怒忿、仇恨、自怜……如此多的感触,一时间冲袭着他,几乎使得他为之麻木了。
  抬起了袍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和血,他开始继续前行。
  不意才走了两步,却被地面的一块凸出的石块绊了一跤,手里的刀几乎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胜狼狈地爬起来,一时变得呆痴,猝然间,使他体会出这种失去眸子的生活,简直比死更可怕!
  无限的凄怆,转瞬间化为满腔的悲愤,长啸一声,他决计不顾生死,展开了身法,倏起倏落向前直冲过去!
  他这时的心清,真恨不能一头撞死!
  偏偏面前一无拦阻,一任他横冲直撞,竟然碰不到一点阻碍。
  他喘息着定下了身子,内心之悲忿感伤,真是无法形容,这一阵子急奔意图求死的勇气过去之后,他又不再想死了。
  事实上,他眼前又来到了冰河的边缘,当他再前进几步时,只觉得足下踏空,一时收足不及,噗通一声,坠身于展望无及的冰水之内。
  胡子玉原来是轻功极佳之人,只恨此刻坏了眸子,失却先机,一脚踏空,再想拔身,已是万难,眼看着全身下沉,即遭灭顶。
  值此一发千钧之间,陡地自河岸上抛下来一根丝绦。
  这根绦条可说是他眼前惟一救命的东西了,胡子玉当然不肯错过,他一把抓住了绦条一端。手方抓牢,即时岸上人手腕一振,并听得哗啦一声水响,胡子玉偌大的一个人,就像是一条上钩的大鱼,随着他翻起的手腕,高高抛掷而起,遂即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地上。
  胡子玉此刻真是狼狈极了,全身水淋淋的,由于事发仓促,竟连闭气也是不及,急切间,一连灌了两口冷水,这时再吃夜风一阵吹袭,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手里兀自紧紧抓着那根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却显然抓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神采自若,虽然略现同情,却并不显著。
  这时他冷冷一笑,道:“春来春去有空时,花开花落无尽期,阁下一方之尊,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可怜!”
  胡子玉陡地一呆,睁着一双淌着血的眼窟窿,道:“足下是谁?救命之恩本应拜谢,只是胡某一生骨硬,从不受人怜惜,足下如果只为怜恤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人原本心存轻视的意念,一时间转为严肃。
  士可杀不可辱!
  此人能在穷途末路,身负重伤之际,兀自不肯示弱于人,只此气魄,却也令人钦佩。
  那人如非事先对于谭、胡二人抱定极深之成见而来,几乎对于眼前这个人心存谅解了——
  他当然不是一个随便放弃原则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落井下石,打落水狗。
  对于他所深痛恶绝的大仇人,亦复如此。
  他直直注视着胡子玉——良久之后,他鼻中“哼”了一声,道:“阁下有这番气度,倒不愧是条汉子,只可惜——”
  说到这里,临时把话吞住。
  胡子玉尽管是冷得全身发抖,可是却清楚地听见了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时,他怔了一下,道:“只可惜什么?”
  “唉——”那人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足下与贵上早年所行非是,以至于种下了今日的祸因,迟早难免一死!”
  胡子玉冷冷笑道:“莫非是司徒火老贼一伙的么?”
  那人寒声道:“虽不是司徒火一伙,却也不是你们一路的。”
  胡子玉道:“请问大名?”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中带着怜惜,他打量着眼前的胡子玉——长久以来,这个人一直是谭雁翎的左右手,运筹帷幄,素有智囊之称,谭雁翎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诸他的主谋,也多少参与此人的意见在内。
  说他是主凶之谋,应该不为过之。
  那人在一开始说话之时,即变换了嗓子,用中气发音,使得声音与他一贯的口音完全不同,是以胡子玉用尽了智力辨别,却也分辨不出。
  那人注视着胡子玉良久之后,遂道:“有一句话,要当面向胡兄请教。”
  胡子玉此刻已运用内功,自丹田内提吸起一股元阳之气,继续贯注全身,收到了却寒作用。
  这时聆听之下,他徐徐道:“请发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人冷冷地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地点是金陵旧地,被害人,乃是当时富甲一方,而又乐善好施的梁仲举,梁先生。”
  胡子玉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梁先生?”说着,他后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气,点点头道:“有关梁先生的事情,只怕我知道得很少。”
  那人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胡子玉的假面具,进一步道:“请你直话直说,不要掩遮!”
  胡子玉真恨不能把这个人瞧个清楚,这一愿望即使在一个时辰之前,尚还可以达到,而现在却似乎是一种奢望了。
  “你到底是谁?”
  “这些不关宏旨,眼前我只希望你能具实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那人又似变得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接着道:“一条命,换几句话,应该很划得来吧!”
  胡子玉低头盘算了一下——
  对方说得不错,这个要求不算是苛刻,如果不是那个事件里的仇家,他又何必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似乎没有再杀自己的必要。
  略一盘算,他即点点头道:“好吧,你要问些什么?”
  那人冷冷地说道:“你我近一步再谈话。”
  说完拉动手上的绦条,把胡子玉引到了附近,道:“坐下再谈。”
  那人顿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当年皮大王梁仲举先生是遭人暗算而死,胡先生看法如何?”
  胡子玉怔了一下,瞪着一双血窟窿,道:“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那位桑先生?”
  那人冷笑道:“不认识!”
  胡子玉自己也摇了摇头,因为那个叫桑南圃的皮货客人,与眼前这个人,声音差得太远了。
  他在饱受残害之后,意念已灰,对于昔日事,看得淡多了,但求片刻心安,决计不再隐瞒一切。
  顿了一下,他慨然地道:“不错,梁先生据说确是受人暗算的!”
  那人神色一振,道:“据说?莫非连你也不能断言么?”
  胡子玉一怔,讷讷道:“我……怎么可以断言?”
  那人走近一步,用截铁断钉般的口气,道:“暗害梁先生的人,一共有两个人是不是?”
  胡子玉冷冷一笑,说道:“怎会是两个人?”
  “怎么不会?”那人冷声逼问道:“一个人策划,一个人下手,不就是两个人么?”
  胡子玉神色变了一下。
  虽然天黑,那人湛湛有神的目光,依然能洞悉一切。胡子玉的一点微妙的表情也难逃过他细心的观察之下。
  “是谁?”胡子玉反问了一句。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两个人,你不认识么?”
  “我——”胡子玉木讷地笑了一下,讷讷道:“足下在开玩笑了!”
  “那两个人一个姓谭,一个姓胡,姓谭的就是今天的皮大王谭雁翎,姓胡的自然就是阁下不会错了!”
  胡子玉一声怪笑道:“一派胡言!”
  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早已盘知对方站方的地位,话声一出口,双掌同出,施展排山运掌的凌厉掌功,陡地向着面前这人全身击出。
  这人显然是具有莫测的身手,在胡子玉尚未出手之前,已先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和心机。
  这时他身子蓦地升空而起,迎着对方推出的凌厉掌风,就像是浊流中的一匹缎子般的轻巧迤逦——
  “呼——”一声,已然飘落向胡子玉身后,其势绝快,简直不容胡子玉稍缓须臾,以胡子玉那种身法之人,竟然连回身的时间都没有!
  接着那人的双掌“噗”一声,已经分按在胡子玉双肩之上。
  “坐下!”那人轻叱一声,胡子玉倒是真听话,顿时坐了下来。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凭阁下身手,要想向我出招,只怕还得苦练几年才成。”
  胡子玉叹了一声,如丧考妣地道:“足下身手惊人,武林罕见,胡某决计求死,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你现在还不能死,再说,我此刻也没有杀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谭老头当年如何杀害梁氏昆仲的经过!”
  胡子玉呆了半晌,苦笑着摇摇头道:“事过境迁,这件事还谈他干什么?”
  “当然要谈清楚——”
  那人在说这句话时,声音是异常的冷,不容你违抗他的意思。
  胡子玉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世事变迁,太离奇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那人问道:“梁仲举老先生是谁杀的?”
  “是谭先生……和我。”
  “谁下的手?”
  “谭先生。”
  “你呢?”
  “我不曾直接下手,但是……唉!我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是你的计划?”
  “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人声音显得很激动地说道:“梁先生与你们有深仇?”
  “没有——没有——”胡子王频频地摇着头:“纯粹是商场上的手段。”
  “什么叫商场上的手段?”
  “那梁仲举家大业大,做生意太独占了,不容许外人插入——”
  说到这里,胡子玉微微顿了一下,道:“那时我与谭先生方自打入皮货业,梁仲举不但不予扶植,反而百般刁难,处处以大吃小……”
  “原来如此!”那人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一来,你们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可是?”
  胡子玉苦笑了一下,道:“非但是不好做,简直无法维持!”
  “后来呢?”
  “唉!”胡子玉咬了一下牙齿,道:“那时,我与谭先生新入皮业界,开始只是做皮货供应商,渐渐摸清了行路,想转营皮货店。想不到,梁仲举以其压倒性的大势力,联合各界,一致杯葛,致使我们那家皮货行开张不及半年,就匆匆倒闭了!”
  “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那人冷冷地道:“你再说下去!”
  胡子玉二十年从来不曾启口的话,一旦说开了,想要停止也是不能,一时滔滔不住,有问必答。
  胡子玉道:“我与谭大哥迫于生存,因衔恨梁仲举做生意的独霸,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怎么下的手?”
  又是一声轻轻地叹息,稍稍停了一会儿——
  “是这样的。”胡子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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