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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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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住,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哀痛,声音慌乱紧绷,目光难舍难分,却不再有泪。终于知道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吗?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含笑道:“瑞,我该走了。”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极端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他缓缓闭上眼,轻声吟唱:“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声音幽怨凄凉,离愁无限,别恨幽幽,诉尽无可奈何的悲愤痛楚。 
心中有千万恨啊,怎可消除?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恐断肠兮莫回首,与子别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声音一转,变为缠绵悱恻,情切切,思绵绵,道尽别离的难挨和盼归的渴切。 
恨到归时方始休,我的陛下,荐清亦怀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玉阶下春苔始生,凉风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觉百感凄恻。 
缓步走出,萧雨霁独自等在宫外小径之上,无言的将“秋水”递给我,便向内疾走。 
我涩然开口:“等一下,让他一个人呆会儿,穴道会自行解开。” 
入夜,天竟然开始阴了,月掩星暗,凉风凄紧,浓夜幽黑。 
崎岖山路之上,独自踯躅前行,抬头但见树影阴森,侧耳只听鸟鸣凄紧。 
正自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丝飘落,细细疏疏,点点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来你最会欺负落魄之人。 
笑声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叶将军?” 
转弯角出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云拜见将军。主上让末将在这里等候将军。” 
文卿云,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之首,英勇而多谋,外表却似文弱书生。看来宗熙已经与南越接应的人马汇合。那么应该知道了宗谭的事。 
随文卿云来到昨晚的山洞,还有两人在此,是朱鸿飞与刘印风,四大名将竟来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极为恭敬,连声拜谢,才退出去,看来已知我救宗熙的事,应该是宗熙故意宣扬的吧,以争得南越重臣对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我掌心的伤口,然后小心包扎好,却一直没有说话。 
包扎完毕,我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听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会毒发,也许会在今晚也说不定。” 
我抬头看天,阴恻恻,雨蒙蒙,看不出什么时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会发作吗? 
淡然道:“不是说伤口愈合毒盅才算长成吗?” 
“那只针对第一个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响而延缓伤口愈合,就不准了。你的伤口周围是黑的,那是它通过时留下的盅毒,说明它已经长成具备伤人的能力。”复又冷笑道:“齐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没救了。” 
瑞的伤口曾数次崩裂,原来早已不准了,我还道只要伤口还未愈合就来得及。 
这些宗熙昨晚也没有说,否则今日断不敢拖那么久才为他疗伤,倘若晚了,没能救他,我却失去一身功力,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此处,心中万分惊惧愤怒,宗熙这招如此毒辣阴狠,直让人心折骨惊。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吗?” 
宗熙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倒没有,他的死活何须我费心?”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紧盯着我,眼中突然闪过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腕上一划,鲜血迸出,断然道:“喝下去。” 
我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忽觉一阵心悸,浑身骨节开始犯酸,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淌血的手臂凑到我唇边,急道:“时间到了,我的血可帮你解除痛苦。” 
解药是宗熙的血?我摇头,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纠葛怕更是没完没了。 
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潜在心窝深处,不停的搅动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烧烘烤,心碎了、却仍被焚着。 
更有无数把刀在骨头上用力地刮着割着,无数的棍棒狠狠地敲着打着,全身骨节似寸寸断裂,再被碾成齑粉,挫成灰。神志却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点疼,每一分痛都清晰无比。 
蚀心腐骨啊,从来不知有这样一种痛苦,抵挡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声,忍不住想嘶声痛叫,声音到了喉间,却无法发出,只剩下游丝般的哀叹。碎裂般疼痛的骨节瘫软无力,无法撑住身体,身体就着宗熙的手软倒下去。 
宗熙紧紧抱住我,将手腕用力压在我唇上,我抿紧双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荐清!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宗熙怒吼一声,见我还是不理,神色更见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紧我的下颌,俯身将温热的唇压上,我闭上眼,无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体缓缓流入腹中,所有骚动很快缓下来,疼痛一点一点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举动。他点头,将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边和脸颊残留的血迹,口中不停地问:“好些了吗?还疼吗?怎么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喋喋不休的重复那几句话,不由着恼,咬牙道:“闭嘴。” 
他闻言一愣,讪讪笑道:“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了。”起身走到一边。 
我乏力的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来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给我,道:“你身上都湿了,换上吧,现在的身体不比往昔。”说罢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叹口气,缓缓起身,拿过一旁的伤药,道:“过来。” 
慢慢为他处理伤口,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 
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的看着我的左手,问道:“你的左臂有伤?” 
左手的确有些不灵活,宗熙真是心细如发。我点头,淡然道:“无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时痛彻心肺,我闷哼一声,怒瞪着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损伤,外表却丝毫不显,是萧雨霁吧?荐清,你若不想让这条手臂废掉,一个月内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里还有力气可用。 
虎落平阳怕是连丧家之犬也不如,叶荐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饭后,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没发作,而他一直没有提宗谭的事。 
至交好友,终至互相猜忌;至纯友情,非要掺入情爱纠葛,实令人惆怅伤怀。 
空山新雨后,几抹微云点缀万里碧空,林间清风徐吹,百鸟欢唱,涧下流水潺潺,跳珠飞溅。 
深吸一口涤荡人心的清爽空气,烦劳顿消。 
见雨后青山分外妖娆,想起幼时在此学艺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气顿生。 
手扶青松,大声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多愁善感,情长志短,终日忧思绵绵,岂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浓,我自胸怀坦荡,不动如山,此去便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哉? 
“好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宗熙大笑着走过来,一幅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挑眉道:“荐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风吹动他如墨衣衫,猎猎飘动,更显得俊朗英挺,豪气逼人。似乎又恢复到那个爽朗豪迈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气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钦佩欣赏,又如何能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不该被外物所动摇。 
“荐清将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似乎还有一丝狡黠:“便纵是妩媚秀丽如眼前隐隐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顾盼之间的风情。”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墨' 
第十四章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 
不由心中感叹,他身处险地,兄长与好友俱中毒难解,国事、家事、情事交织纠缠,在这种种烦恼、诸多压力之下还能笑得如此欢畅,宗熙的乐观洒脱不能不怕令人佩服。 
出得山来,向南疾行,每到一处都有人将衣食住行打点妥当,攻守进退组织得滴水不漏,也不知南越此次出动了多少人马。 
宗谭伤成这样还能运筹帷幄,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也是世之奇才,宗熙若没了他,便如失去臂膀,从此国事缠身,怕是再不能这般潇洒自在,天下任翱翔。 
这一路行来才发现南越的触角已延伸到天朝皇城之外,怪不得宗熙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向瑞挑衅。宗熙,你们兄弟二人实在是欺他太甚了,他纵要反击,纵然手段激烈也是无可厚非。 
我的陛下,这一切都是荐清的责任,若非那年未弄清缘由就负气远走,扔下初登大宝还未坐稳江山的你,也不会让你陷入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境地,也不会让你任人欺负到眼皮底下,却只能隐忍。 
所以瑞毒害宗谭恐怕也不仅仅是为当年之事,他必须防范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心心念念要与宗熙一较长短,那么作为宗熙左膀右臂、南越肱骨之臣的宗谭自是首当其冲。而宗谭要帮宗熙谋夺天下,对渐露帝王霸气的瑞更是不能放过。此难原是在所难免,只是早晚而已。 
第三日上,安觉飞追上我们,带来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君之所托,劭谨记于心,天高路险,望君珍重。” 
他既能送信到此,应该是知道了一切,那些事只有瑞知道,难道他们兄弟和解了?就算和解也不该如此之快。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如当初放过璇儿一样,瑞不会再害劭,经过那次一怒出走,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与我再生嫌隙。 
那么就是利用了,瑞对于可利用的人向来宽厚仁慈。 
我的陛下,你又在计量什么?只愿你是真的冷静下来,不会再因为感情而做蠢事。 
这天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清幽的别馆依水而建,这别馆又是南越在中原的据点,极为隐秘又攻守兼备,若事有不好,立即渡江南下,便能脱离险境。 
又快到午夜了,房门轻轻一响,宗熙缓步跨入。 
从那天起,总熙都会在午夜之前,让我饮下他的血。“啼血盅”是用宗家人的血和毒物混在一起喂养的,宗熙的血进入我体内,盅虫感知到熟悉的血气,就会平静下来,暂时不释放盅毒。 
我没有再推托,异地而处,若中毒的是宗熙,我也会不计后果的救他。 
但是没想到的是,与直接喂养时只需很少的血液不同,要有足够多的血才能让盅虫感知到。而宗熙能有多少血啊?十天不到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豪爽潇洒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倦之态。 
南越诸将已经开始明着暗着探问出了什么事?我却无话可说。 
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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