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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阵翻腾,难过得想要倒下马去,觉得手中的刀沉重无比,再也握不起。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子,都是郑县的良家妇女,都是人母人妻人女,就这么样用娇弱无助的身躯,为燕军挡住了……至少是一度挡住了秦军!
大车重重叠在一处,女子绝望的叫声象许多火点,在刁云的耳中点燃。他不由勒住了马,他知道他再攻下去,只有迫使秦军更加快的屠杀这些女子。早先的会议上,他提出慕容冲要诱得符晖近前,留在身边的兵力当不可多。若韩延不可靠,他胁攻韩延时慕容冲处境会有些危险。需要在隘口间布置一支人马才好,只是一旦道上兵众,又恐怕秦军不走这处,反绕山而来。当时慕容冲一笑道:“不用急,我自有法,可以抵得过五千精兵!”万没料到,竟会如此……
就在刁云犹豫时,韩延高盖与慕容恒的兵马合拢,将原先战场上的秦军往这处赶来。这时符晖已是再无可退,只能一鼓作气往前猛攻,只求得一战可击杀慕容冲,方能有一线生机。刁云成为深刺入秦军腹中的一把尖刀,刀头到处,秦军内腑被割得支离破碎。可他所施加的压力愈重,秦军清理起那些女子就更不留情!刁云用尽全力合上了眼晴,极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没有用,那些濒死的痛苦的呼唤,那些丈夫儿女的名字,依旧听得明明白白。他一时不忍再战,但可秦军早已打疯了眼,只他这么一怔神间,就有一柄枪直刺到了他的胸前,他呆呆地看着那枪迎面而来,竟不想抵挡。
“刁将军!”一道黑影突然横到了他眼前,然后是滚烫的鲜血扑满了他的胸甲。刁云慌张的抱着为他挡了一枪的兵卒,隐约记得他是跟着从华阳出来的,可想唤他一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名字来。那兵丁似乎想对刁云笑上一笑,却终于合眼歪在他的臂弯中。刁云心肠瞬间绞得稀烂,他昂天狂吼一声,眼中通红,手中刀光四溢,面前的敌人已是骨肉碎离。
“杀吧!杀吧!”刁云眼看着最后两辆大车在泥土中滚落,车中的抻出一只涂着丹蔻的纤纤五指,在空中划过五道血也似的虚弧,似乎隔了数十丈,抻入他的胸腔,将他的心拧成一团。他直劈一刀,将一名秦军将领剖成两半,心里狠狠的骂:“你们怎么为什么要走这条道?为什么?”他胸中盈满恨意,似乎全然忘了正是因为秦军一时思虑不足,方才成就了他们此刻的胜利。是,是胜利!后面高盖与慕容恒韩延已联袂而来,西面慕容冲身后的步兵围阵即将成形,一个天衣无缝的的口袋阵,已经完成。
在符晖终于冲出隘道口后,慕容冲抚摸了卷霰云一把,然后双腿一挟,卷霰云长啸一声,乌黑油亮的身躯抖擞着,似乎凭空涨大了一倍有余。它斜睨着秦军的战马,后腿一蹬,便如厚云飘来,在地面上现出一道黑影。慕容冲身上明光铠被擦得锃亮如新,护心镜里映出迎面杀来的千军万马。
日头出来又退了下去,风起了又息去,战场上混沌一片,铺天盖地的箭矢象是蘸饱了墨汁的小毫,一笔笔将战场的背景涂成漆黑。燕骑兵们联成一体,毫无间隙可乘的收拢而来,仿佛化身坚不可摧的岸堤。秦军似怒涛急浪,在堤上撞得粉碎。防线愈束愈紧,将那些苦苦挣扎兵卒往箭矢上赶去。
慕容冲方将一名秦将挑落马下,便听到似曾相识的喝叫,挟着无穷无尽的恨意而来。慕容冲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的坐骑蹶起,枪连抖三环,旋成一团罡气,封住他的上身。慕容冲在疾驰中根本看不清来者相貌,但那枪势却是异样的熟悉。“啊,那是杨定的得意招数,”慕容冲想道:“是符晖!”
“来得正好!”他清叱一声,让来枪刺近他身前半尺,手中枪尖反挥出去,磕在来枪杆上。符晖的枪上劲力,已经激得他散发乱飞。他略后倾,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臂间有些发麻,可听得符晖却比他更惨,厉喝一声后,再也控不住掌中枪,那枪飞弹而起。符晖胸前破绽大开,慕容冲的枪尖一瞬间在他胸前连刺十余下。符晖痛喝,翻身欲落。旁边一名打着符晖帅旗的兵卒弃了旗杆,将他一捞而起。旗兵向着慕容咧咧嘴,淡褐色的肌肤上一双灵目顿时眯成两弯眉月。慕容冲勒骑,含笑送他而去。
“大将军死了!大将军死了!”伴着符晖的帅旗倾落于蹄下,绝望的叫声四起,数万秦军的心尖上同时被人狠狠的扎下一刀。一双双靴子在“符”字帅旗上面踩来踏去,旗帜瞬间变得肮脏残破。许多年前,慕容冲想道,他与慕容泓曾一起注目于邺都城头的坠旗。充斥了整个头脑的厮杀声中,顿时遥遥传来千万人齐呤的歌谣: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
谓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
阿干生苦寒,辞我土棘往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歌声如浮尘万缕从天之尽处迤逦而来,被岁月流得苍白柔滑,从他身上心上流过,可用力去抓时,却在指尖化作泌凉的雾气,袅袅消逝。他收枪挂在鞍上,拨出宝剑来,流驰的光华勾去了一名意图逃窜的秦兵的头颅。“我答应过为以此剑为你屠尽秦人,现在我正在这样做,你满意吗?”他浑身上下挂满沾腻的血浆,十指与双腿已然麻木的没有了丝毫知觉。而在他目力所极之处,人们还在尽情的杀戮,在他们不自觉发出的吼叫声中,是否也在念叨着曾死去的人呢?
“有人逃走了!”叫喝声将他的目光拉到那个山丘之上,他看到不足百人的一支秦军冲破了刁云的防线。他甚至感觉到,那个领头的小个子和刁云交手一合间彼此叮嘱的眼神,于是方才畅心一笑。约有两三千秦军趁那个时机逃出了包圈,但是刁云很快就将这个口子重新封上了,再也无人能从那里逸走。此时,被围起来的秦军的命运已经决定。
天色象一盅正煎着的药,先是沸水冒着连串乳白色的泡沫,然后渐成青碧,碧色慢慢蔫下去,化成苦透了的褐红。这时,战斗也终于结束。各种奇形怪状的肢体被堆叠到了一起,而散在涸血残肉中的刀枪也被一一捆扎成束。耗尽了精力的燕兵有气无力的打扫着战场,眼睛里只余下尽情发泄后的空洞和疲倦。一匹秦军的战马被几名燕兵强拉着要离开死去的主人身边,它四蹄高撅,昂首长嘶,慕容冲胯下的卷霰云似也被同类的无奈触动了,于是亦高昂首相和。悲切的呜咽随着风直上青天,天边方才挂起一弯弧月为之微摇,迷离的月色中,恍然有许多魂魄飞升轻吟而去。
慕容冲在尚未清干净的战场上奔走,小六在一旁高声叫道:“刁将军刁将军!”刁云有些不情愿抬起头来。慕容冲见他毫无胜后的喜色,平日里安静的眼神里有了些躁动的神情,便问道:“你怎么了?”刁云在马上行礼道:“有些小事处置,说要迟一会,没想到让殿下亲自赶来了。”慕容冲道:“方才慕容永救走符晖,定然是想趁机赚得灞上。时不可失,你整好兵马,我们马上就动身吧!”
“是!”刁云欠了欠身,道:“只将这里的事略一料理清楚,未将马上便走!”
“交给别人吧!”慕容冲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刁云却没有作声。慕容冲伸长脖子往前面看了一眼,“喔”了一声,明白过来,道:“你是要给那些女子下葬?”“是!”刁云伏地,以全无转圜余地的口吻道:“未将得亲手葬了他们。”
慕容冲将缰绳一带,冷笑两声,绕着刁云转了半圈,俯首盯着他道:“怎么?又心软了?”
“未将没有!末将未误战机,”刁云答道,他的声音十分生涩。
慕容冲默然了一下,心头有了一丝丝的不忍,于是道:“好吧,你快些将事办了,我们得乘胜追击。否则慕容永会很危险。”
“是!”刁云起身,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然后一抹月色的身影从尸垒中飘了出来。慕容冲听出来是贝绢,不由眉头一皱,叫了声:“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贝绢失魂落魄地在断肢残骸间奔走,对慕容冲的喝问竟是充耳不闻,直扑到了卷霰云的腿前,方才被慕容冲一把攥住了。她抬起头,眼中的神情好象在看着什么不认识的人,不,简直就象是在看着木石泥块一般,呆呆的,好一会没有丝毫反应。慕容冲也被她的神情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软了下来,改攥为握,轻轻摇着她的胳臂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贝绢眸中这方才露出骇惧的光,“哇!”一声哭起来,哭着哭着,竟弯下腰呕个不停,可是她显然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能吐出些清涎。慕容冲的耐心快要耗尽之时,她勉强的抹了唇,发颤的手指着那边的沟壑道:“那里,好多女人的尸首,太……可怕了!”慕容冲从地上揽起贝绢让她坐在自已身前,不理会她的挣扎,带着小六掉头而去。
走到帐营外面时,慕容冲看到高盖韩延慕容恒他们满面带笑向着自已走来,于是将贝绢放下地,也不看她,道:“回你帐里去。”然后走向了他的大将们,矜持地笑道:“各位将军都辛苦了。”
“贺殿下大捷!”三人一道跪下,慕容冲忙下马搀了起来,让他们进帐坐下,酌酒围坐。说起今日战事,慕容桓对韩延自行退却之事犹未能释怀,便向慕容冲提起,还撺攘高盖也来告状。韩延干笑两声,向慕容冲看了两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被他静静地盯着,竟有些心虚。高盖见此情形,倦极一笑,道:“殿下早有智珠在握,韩将军是照着殿下的策略行事,高盖死何足惜?”“喔?”慕容桓也看了出来,问道:“韩将军是承了殿下的军令行诱敌之计?”
慕容冲执杯默然了一会,方才一口干尽,露出笑意,道:“确是如此。韩将军此番功劳不小。”他这才让韩延将诈降引符晖冒进之事道来,又把韩延好生夸奖了一番,再抚慰了高盖和慕容桓,亲自斟酒,为他们压惊。慕容桓自然反向韩延谢罪,韩延连道不敢。只是刁云初起时扬威的用意,慕容冲和韩延好似都浑不记得。高盖深沉的望着他们两人,眼底泛起淡淡忧色。
送了他们走后,慕容冲回寝帐。他见贝绢坐在一边发怔,面孔上映着火光月色,半明半暗,显得十分淡静。慕容冲此时心情大好,便柔声唤她道:“给我解甲。”他抬起胳臂,贝绢敛裙过来,帮他解开腋下的带子,卸了铁甲。慕容冲嗅着她发间淡淡幽香,一时情动,将她束在了怀里,俯身吻去。贝绢挣扎了一下,推开他,慕容冲放开贝绢,扳着她的面孔皱眉问道:“你今日是出什么事了?”贝绢的牙齿咬得唇色发白,平日清明的双瞳上蒙了一重轻纱,慕容冲有些看不透她,正要再追问下去时,她突然道:“没什么,你手上有血腥味。我去打盆水来让你洗洗。”
慕容冲不自觉的放开了手,贝绢用铜盆倒了净水来放在他面前,跪下,将他的双手放在水中。她洗得极